细细回想起来,冷儿突然觉得绿芙并非一个简单的人,或者说她的背后一定还藏着什么,从她嚣张跋扈的态度,到后来赵紫衣的失踪,再看现在楼下那具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女子尸体,冷儿的眉头愈皱愈深,到底是谁呢?
四皇子?
月落阁?
暗乌阁?
还是宫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抑或其他几位位高权重的皇子?
不同的势力,在此刻,都变得危险起来。
冷儿不敢再轻易相信谁,即使是周凡俞,即使是官君策,即使是宋渊城,也不可以信任,因为他们都是随时可能背叛自己的人吧?
微微摇头,冷儿忍不住叹了口气,终究想不出结果来。
此时外面天色已暗,冷儿便听到了带着些急切的敲门声,应了一句,便见赵紫衣推门而入,快步走了过来:“冷儿,你没事吧?”
在看到赵紫衣之后,冷儿的心底终于多了些温暖,便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自己闯了祸,不知柳姨是否会怪罪下来。”
“你没事便好,柳姨那边也在调查此事,大概——不会报官,毕竟这是烟花之地,出人命的时虽不常发生,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意外”,赵紫衣的手中还拿着丝帕,绞着绞着便起了褶皱,“只是柳姨也不是什么善人,我只怕她对你不利。”
“不怕的,不是还有赵紫衣在嘛?”冷儿推起笑容,想要缓和气氛。
“都到了这地步,你怎么还有闲心开玩笑?”赵紫衣狠狠瞪了冷儿一眼,手中的丝帕已是褶皱得厉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外面传的很是吓人。”
“那毕竟是传出去的”,冷儿依旧浅笑,为赵紫衣倒了杯水,“只是意外罢了,我与绿芙关系一直不好,你也知晓的,最近她借机惩罚了我的婢女,我才没沉住气,今日绿芙的婢女又来找我,不知怎的,突然就暴毙身亡了,那样子怪吓人的——”
赵紫衣微微沉默,脸色越来越沉重:“冷儿,你究竟——是何身份,或许我不该问,但自从你来了苑中——”
冷儿微微垂首,心中也是明白赵紫衣的疑惑,便淡淡开口:“你真的想知道?”
“恩。”赵紫衣坚定地点头,心中已经决定了不管答案如何,大概都要同冷儿站在一起。
“赵紫衣可知晓,暗乌阁?”再睹一次吧,不知为何,冷儿竟愿意去相信赵紫衣。
“我曾听说过,那是——”赵紫衣再次点头,微微皱眉。
“那是一个黑暗的组织,我与它有关,却不完全受制于它”,冷儿接过赵紫衣的话,继续叙述,“因为,我是暗乌阁阁主的义女,我名叫夏冷儿。”
赵紫衣的脸上挂满吃惊,但也有少许的了然,也许只有这等身份,才配得上面前这个清丽脱尘、冷然孤立的女子。
“我会来周家大宅,是一项任务,但又不是”,冷儿无奈地笑着,目光停留在手中茶杯的纹路上,“义父不要我招惹是非,也没有让我去做什么,所以我只是这般呆在苑中,却不曾想,麻烦也是会缠上人的呢。”
“难怪日前总觉得冷儿你与这苑中女子,很是不同”,赵紫衣浅笑着,有些打趣的意味,“来了之后的遭遇也很是不同呢。”
“赵紫衣你不后悔与我相识?”眼中闪过诧异,冷儿微微颔首。
赵紫衣淡淡笑着,伸手拉过冷儿的右手:“自然不会,我记得冷儿,你一直在保护我呢。”
“可这些事都是因我——”冷儿皱眉,许是想要听得更仔细些。
“不是因为你,也许是,命定如此。”赵紫衣的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握得冷儿觉得有些疼痛。
“命——是命吗?”冷儿却微微失了身,这世间,真的存在命运吗?真的是逃不掉吗?
“莫要想得太多,日子总是要过的。”赵紫衣的目光看向一侧,不知如此是否算是在安慰冷儿?
“恩,日子总是要过的”,冷儿点头,笑了笑,“近来身子如何?”
“身子倒是好了,只是进来都无甚食欲”,赵紫衣也跟着笑,手还拉着冷儿,“不若冷儿你帮我看看?”
“你倒是把我当做神医来看了?”冷儿反手按住赵紫衣的脉搏,开始诊起脉来。
“待会儿冷儿去向柳姨请个罪吧?”看着冷儿按在自己腕间的手指,赵紫衣似是不经意间开口。
“没什么大问题,许是身子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多注意些调养。”冷儿却答非所问,收了手,倒了杯茶水。
“呆着苑中都是如此,我以为柳姨已是偏爱你了”,赵紫衣低头叹息,右手依旧搭在桌上,“你不可这般任性。”
“赵紫衣,如若有一日可以离开此处,你可愿意?”冷儿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低头看窗外的巷子,和巷外隐约闪现的朦胧光点,其实外面的世界,也许很好。
此刻,当冷儿看着窗外,看着偶尔从巷口经过的行人,才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得到过自由,如果有那么一天,如果自己真的可以摆脱掉母亲的阴影,摆脱掉暗乌阁,摆脱掉这纷乱的一切,那该是,多么让人向往的美好?就像方才路经此地的那位妇人,不会知晓就在这个巷子的尽头,会有这样一个不堪的地方,这样一群受尽束缚的人,她所知道的,只是在某一处她有一个家,那里有她的夫君,或是孩子,带着温暖,和为她引路的灯光,那该是,多温馨呢?
“冷儿,在想什么?”冷儿回神,发现赵紫衣已站在自己的身边。
“没什么,方才想些往事罢了。”冷儿摇了摇头,不再看向窗外。
“我方才说话你都没有听到呢”,略微抱怨的语气,赵紫衣探出身子,关了窗,“天都黑了,莫要再开窗。”
“你方才说什么了?”微笑着看赵紫衣关窗,冷儿的心底涌起些许暖意。
“还不是你问我的问题”,赵紫衣走回桌边,方才冷儿的问题确实也让自己想了许多,“离开这里,也许身在苑中的每个人都想吧,但倘若真的出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冷儿从未想过,能做的事,大概很多吧?总有养活自己的方法,总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赵紫衣为何如此悲观?”冷儿皱眉,看着赵紫衣的背影便突然觉得萧索,“以赵紫衣才情,也不至困于生计。”
“冷儿大概不懂,其实最可怕的,大概是习惯吧”,赵紫衣微微摇头,自己的担心不知是否多余,“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即使再羡慕其他,也是不会选择改变的。”
冷儿吃惊,只觉得赵紫衣温婉,却从未想过赵紫衣是安于现状之人:“赵紫衣也是,安于现状之人?”
赵紫衣点头,自嘲地笑了笑:“冷儿不可曾想,我是周家大宅的花魁,自是有不少富家公子愈纳我为妾,更有甚者想要娶我做正妻,我却从未应允,这是为何?”
“莫非是柳姨不愿轻易放赵紫衣走?”冷儿挑眉,花楼的老鸨大概都有这等想法吧?
“不然,柳姨也是精明的人,自然要多考虑自己的腰包”,赵紫衣再次摇头,冷儿对于这苑中之事确是不甚了解,“但冷儿你想,即使当家花魁,日进斗金,也不过数十年光华,进的多,出的却也多,且看这日用多是上成品,但看每次迎客,各类酒食苑里都要精细准备,且客人的赏物苑里也是不拿的,但倘若从苑中送出了一个花魁,那便是千金万金,老鸨又何乐而不为?而且楼中的红馆人多是倾城姿色,花魁的招牌都是苑中打出来的,冷儿以为周家大宅会缺个花魁吗?每座花楼那么多红馆人,却只有一个花魁,只是为了让那些公子哥觉得稀罕罢了。”
冷儿听得有些愣了,从未想过这些话会从赵紫衣口中说出,这听起来便觉得有些怪异,总以为,赵紫衣是个温婉、淡雅之人,但冷儿也知晓这些话说的都是事实,便不禁追问:“那赵紫衣为何不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难道赵紫衣看不上那些富贵子弟?”
“哪里会呢?”赵紫衣的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淡雅,只是透着些无奈,“只是害怕改变罢了,也许只有某一天,柳姨要赶我走了,我才会选择离开罢。”
冷儿愈发吃惊,赵紫衣怎么会这般想法?
“为何不愿改变呢?”冷儿的语气有些激动,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从未到过的世界,也许那里才拥有你所向往的?”
“冷儿,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但我还没有勇气做出改变。”转过身,赵紫衣的目光中有着冷儿可以理解的悲戚,和冷儿不能理解的恐惧。
“赵紫衣,总会好的呢”,冷儿的右手搭在赵紫衣的肩上,带着些安慰,“我还在这里呢。”
赵紫衣微笑点头,却缓缓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冷儿抬手抱起赵紫衣,放在床上,放下床帘。
转过身,冷儿再次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冷儿几个纵身便跃上了房顶,七月末,月如钩,冷儿的身姿在黑夜中多了些萧索。
只是在离冷儿不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人,借着黑夜,掩饰了面容,在夜风中衣袂翻飞,周身散发出一阵冷冽之气。
夜浅镇是个不大且宁静的小镇,古色古香,有着四季分明的景致,或喧哗,或凉薄,终逃不过红尘俗世。
是夜,清风微拂。
赵紫衣信步走着,目光冷冽如一潭冰泉,仿佛融不入任何色调,又好像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街上无人,更添寂寥。
恍惚间似有一道白影飘过,转身即逝。
“不想竟在此处遇到了姑娘。”赵紫衣止步,启唇。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白影再次浮现,立在清冷的大街上,仿若鬼魅,时隐时现。
赵紫衣是魂,自地狱而来,为了复仇抑或其他。
渡赵紫衣回人世的,是守在地狱黄泉的引者,又或者那人根本不是引者,否则又怎会把自己渡回了人世?
说回这个唤作赵紫衣的女子的过往,夜浅镇虽只是小镇,却也不乏多处花楼,赵紫衣五岁时便被寻梦阁的老鸨买回了阁中,平日做些端茶递水的粗活儿,即使及笄之后,因着容貌的平凡,老鸨也未曾提及要她接客,所以自始自终赵紫衣之后安心地做着自己的活计,直到那一日,与那人相遇。
那一日很普通,春过夏来,赵紫衣一人默默地擦着地板,不想一抬头便对上了不知何时到来的那人的明眸,一切就此铺展,绵绵无尽。
如所有怀春少女一般,赵紫衣对这份情怀着至纯的期盼,却有一日突然听闻,那人要娶妻了,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成的是门当户对的一段锦绣姻缘,而就在那一日,那人却端着一壶清酒赶了来。
他说,这酒中有毒。
他说,你可愿与我共赴黄泉?
赵紫衣便信了,对着心爱之人,又怎能不信呢?
杯酒下肚,肝肠寸断,可是黄泉路上多寂寞,黑暗中,赵紫衣却看不到那人熟悉的身影。
原来黄泉路上,我都再也遇不到你。
之后赵紫衣便遇到了那个所谓的黄泉引者,那个凉薄仿若不曾存在的女子,直到此时,赵紫衣依旧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人。
“姑娘——”赵紫衣开口,又觉唐突。
“我唤作楚湘茉。”女子一袭白衣,仿若谪仙,飘渺无存。
“你要帮我,复仇?”赵紫衣只是遭遇了背叛的女子,罢了。
“不尽然,我只来人世走一遭。”楚湘茉淡淡回应,思及此处便又想到了地狱中,那个与彼岸花融为一体的男子。
“我还未见得苏郎。”赵紫衣的面上虽冷,心却依旧是热的,其实很想亲口问那人一句,当日究竟是为何散了必死念头,抑或那人从未这般想过?
“你不敢见他。”楚湘茉勾唇,却毫无温度,果真是冷酷无情的人吧?
“我定会去寻他。”赵紫衣垂眸,看自己单薄的身子,纵然见了,又当如何?
“他定然,会因你而死。”楚湘茉叹息,总是这般,那么多的女子,那么多的背叛,赵紫衣只是其中一个,不值一提,却偏偏让自己插上一脚。
“不——不会——”听闻此话,赵紫衣大惊失色,毕竟是深爱着的人,纵然恨,也是因为爱呀。
“走罢,该去见他了。”素袖扶风,了无痕迹。
第29章闲谈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