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起眉,灌进一股清澈的灵气,替她将混乱的那股气逼到喉间。后土重重咳了几声,忽地喷出一大口血,玄冥也不介意自己襟前的血污,拿过巾子替她稍稍擦拭了一下,道:“这下会好受些,你躺着休息罢。”
后土才平复呼吸,一听他要离开,急忙睁眼道:“你……”
玄冥看上去有些无奈,却还是坐在她身边,道:“我在这里看着。”
她这才又将心放下。
她原本便是位清丽的帝姬,如今受了伤更加楚楚,对着玄冥还带着小女儿自有的那种娇柔,他过去与轩辕的女子接触,都是端正有礼的,面色凝肃而克己,譬如瑶姬,没有后土这样……既有出众的权术韬略却还带着些明媚的姑娘。
两人俱都沉默了一会儿,后土轻声道:“你还在么?”
“嗯。”
她好像安了心,睁开眼道:“拿下不日城也算不得什么,我看还有许多地方居住着魔族,若能一统,才能安稳。”
玄冥想不到她会在这时说起这个,有些错愕,还是答道:“的确,不日城拿下就是这两日的事,不妨整顿军队,招些兵马折回去将周围扫一遍。”
“我原来不知道打江山这样累,父君能将他的半壁江山交予我,我现在才知道是多难得。”后土轻道,“将来我有了幽都,只会想自己再也不松手了。”
他笑了笑,“若真若此,你大约会觉得孤寂。”
他言下之意是,开创者往往将一同打江山的左臂右膀卸得干净,到头来才发现身边已没有当年那些同生死共浴血的同伴。
“你要同我共治这幽都吗?”她看着他,“我……你出了这么多力……”
“难道那些人出的力便少么?”他却问她,眼底带了冰凉。
后土愣了片刻,还没说话,他便站起身来淡道:“你好好休息。”
她知道他绝不是为别人打抱不平,只不过是为了——她曾经觉得她能等下去的,但是她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忍了,她怎么能看他心里一直放着另一个人却无动于衷呢——
“她都已经不在了,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下?”她不顾伤口剧痛,大声对他的背影喊道,“何况……”
何况……即便她还在,她会原谅你么?——这样伤人的话她说不出。
玄冥的脚下顿了一步。
“若我放下她,你以为我还会在这里么?”
话罢,大步走出了帐外。
那话简直比冰刀刺进心里还要冷,后土好久才回过神,慢慢将整个身子都倒下来,倒在床上。她将头埋在被子里,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眼角忽地落下一滴泪来。
还是自己妄念了,他说得没错,若能忘记襄女,他为什么还要帮自己?她是忘记了他反颛顼的初衷了么?
伤口像是被人用烈火炙烤,她痛得咬破了下唇,缩成一团。
爱而卑贱,爱而不得,爱而入不了他人的眼。
还有什么事情是把心都捧出去了,他却看也不看这样的残忍?
后土又昏睡了三日,再醒来,人已在玉虚宫中。
雾气一样的白色纱帐无风自拂,一重又一重,发出幽明的冷焰灯放在床头,墙上还嵌着如同夜明珠一般的珠子,宫殿里昏暗而静谧,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幽愁暗恨,像是藤蔓紧紧缠住了她。
窗外仍是一片暗色,看不见远处,只有庭院里的无泪花垂着头,发出些微光线。
“来人。”她喊了一声,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响起来,一个侍女快步上前,还是她过去的女官阿漾。
“本宫怎么在这里?”
阿漾道:“不日城攻下之后,玄冥将军便命人将您搬过来了。”
“他在哪?”
“奴婢不知,然而将军曾经道帝子醒过来,他会过来。”
后土点头,挥手让她退下,想了想又道:“近日有什么事,拿过来给我过目。”
“是。”阿漾领命下去,到了门口却又折回来,恭谨道,“帝姬,将军求见。”
后土觉得浑身都疼,头脑也混沌一片,本不想见玄冥,然而她的心却又无法遏制地想要知道他如今的态度,斟酌了片刻,还是让他进来了。
玄冥身着黑色深衣,将头发束得整齐,见了她便道:“好些了么?”
他这语气,是要把那日的争执都忽略掉?后土抿了抿唇,道:“见好了,这几日攻城你辛苦了罢,坐。”
玄冥坐下,道:“过几日便能派遣军队出城扫荡了。”
“是么?”她勉强笑道,“你这样费心劳力,却不肯要我的半壁江山,我也过意不去。”
他不说话,后土又道:“上回是我冒犯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万分抱歉。”她面色还苍白着,显得一双瞳子更加漆黑分明。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他淡道,“你是才一千岁,又是帝姬,什么……”
后土立时便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急忙打断道:“你别说这些!我不会听的。”
她不会再看别人一眼。
“我杀了襄女。”他的语气毫无起伏,略微深邃的双目里像是浮着冰雪,“你不怕我哪一日便杀了你么?”
“你为什么要杀我?何况……襄女上神之事,你一定是有苦衷的。”
玄冥似乎笑了笑,看着她认真的神色,轻声道,“苦衷?好,便算是苦衷罢。”
番外幽月轮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