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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黑羽鹤

他慢慢向前走,深蓝的萤火萦绕在他身侧,幽微的光线只照得见脚下的路。
这是一种彻骨的寒冷,与他曾经历过的昆仑虚的高寒完全不同,那只是凛冽的,带些残忍;而这里,却四处弥漫着死亡的意味,路边开着深红的曼珠沙华,潮湿的雾气袭在肌肤上冰凉如毒蛇的芯子,让人恐惧的黑暗和死寂深入骨髓。
还没走几步,他忽然觉得背后一凛,一转身,漆黑中什么也看不见。上神那双穿透黑暗的眼在此毫无用处,待他感觉到刀锋,尖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来路不明的袭击。
燕卓闪身如电,刚要出手,却听低低地一声:“咦?原是轩辕的人。”
托他这一身轩辕之血的福。
眼前忽而光芒大盛,仿佛月光照进漆黑的屋子里,一目了然。他面前站着几个矮个子的男子,相貌平凡,身着短打,跣足披发,为首的那个收了短刀,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慢慢道:“这位是……燕卓太子?”
燕卓扫了他一眼,道:“少废话,我要见颛顼。”
除了为首的那个,后面几人均是一震,为首的眯起眼来,“太子神寿未尽,怎么来此境地?”
他冷冷睨过去,根本不予理会,直接便往前走去。
“帝座有请。”宫人的声线毫无起伏,这里的人装束奇特,均是短衣短裳,连长发都是高高挽起,大约是幽都过于阴冷潮湿之故。
玉虚宫宫门的白玉阶材质很是特殊,附着薄薄一层水汽,显得脚下仿佛踩在云中一般氤氲,颛顼倒是连死了都不忘享受。
幽都仿佛一个飘忽的黑色的梦,或者一滩墨水中的倒影,宫人进进出出人影都脚步飘摇,重重宫门四处挂着纱幔,在湿重的空气里缓缓拂动。
燕卓一身黑衣倒也应景得很,原先从西北荒飞至大海上,他脚下一刻都不肯懈怠,此时真正破除万难到了颛顼的门口,却又一步步走上去,不急不缓,沉稳扎实。
看来颛顼近身服侍的人皆是心腹,都是些他见过的熟面孔,大约是颛顼死的时候纷纷殉葬的,见了燕卓面无表情,只是替他打开书房的门,便默默退下去了。
“进来罢。”
颛顼坐在高高的台上,面前的桌案放着几摞竹简待批阅,见了他便放下刀,伸手一指,“请坐。”
燕卓依言坐下,也不急着说话,颛顼看了他半晌,忽然露出个微妙的冷笑,道:“燕卓君怎么不在青丘好好享受,还有心思来看望寡人?你那一剑的伤痕,至今还留在寡人身上。”
“今日来,有一事相求。”
他如此直接,颛顼也不与他兜圈子,讥诮道:“寡人为什么要帮你?”
“此事不难,你会答应的。”燕卓直直看着他,目光笃定,没有半分求人的谦卑姿态。
“……寡人记得,襄女当还在幽都,难得来一趟,要不要见见?”
燕卓的拳紧起来,声线还听不出变化,“若得你许,为何不见。”
颛顼忽地大笑起来,将刻刀重重往地上一摔,地板立时被刀尖深深插入,“你倒是会讨价还价!有求于人仍贪心至此!”
“倘使我没有记错,你的神寿恐怕没有几年了罢。临死前还要最后作威作福一番,我倒很能体谅。”
颛顼敛了神情,眯起狭长的眼睛,“你说。”
“求一味药,你死时带过来的鸾鸟朱榴。”
鸾鸟朱榴原是一种草,昆仑虚脚下四处可见,花冠似鸾鸟,果实有拳头大小,与榴子类似,剖开是细粉砂状的朱色种子,女孩子经常采来果实晒干作朱砂的替代品。
轩辕氏元神属寒,鸾鸟朱榴却性极热,大片聚集不利轩辕氏修行,还曾发生过多起鸾鸟朱榴自燃,将轩辕氏族人烧死之事,颛顼便下令将此草根除。
然而同时它又是一味驱寒的灵药,颛顼在鸾鸟朱榴绝种前收集其精华,炼成一团朱红的气泽,封在盒子里,以备不时之需。他身死时瑶姬担心幽都阴寒,便将这团气泽度入颛顼的元神中,被他带来了幽都。
燕卓奔赴西北荒,欲从昭舆处拿来药方。昭舆没有见他,玄冥递给他一张方子,道:“我曾道百年之后你可来要人,不过有这方子,也是一样的。鸾鸟朱榴这一味药,你应当也知道,八荒是没有了。”
八荒没有了,却还开给他,那么幽都便还有。
玄冥的心思果然如他所猜测的。
燕卓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总之多谢。然而这个情,你须得想想该如何还了。”
颛顼沉吟了半晌,盯着燕卓,道:“寡人可以给你,不过,襄女你就不要想见了。”
“好。”
“还有,你在正门前,当着幽都众的面,给我磕十二个响头。”
燕卓眼里一片波澜不动的平静,唇角微微勾起来,腰间的苍澜格格响动,仿佛下一刻便要出鞘。
“怎么,不肯?那寡人便请出襄女来与你一见。”
襄女对他可谓长姊如母,他最初那些为人处世的本事,最简单的剑法,以及阅读典籍的习惯,还有生活上增减衣物,礼仪容止,都是襄女教给他的。
颛顼果然是玩弄人心的好手。
“不必了,我这便恭请叔父同往正门。”
因着颛顼掌权,幽都的轩辕氏均居于城中,土生土长的魔物和其余氏族都被隔绝在城墙之外,一到宵禁时分必须出城。然而幽都并没有阳光,照明用的是路旁栽着的无泪花,有两人多高,花蕾垂下如屋檐角上的风铃一般,散着幽微的白光,因此宵禁时分便由轩辕氏说了算,满打满算,一日之内异族能入城的仅有三个时辰。
幽都都城唤作不日城,正门向北,有一块聚众时所用的高台。颛顼坐在辇车上,由十六人抬着,轻飘飘往高台过去,开道的两队人鸣锣击鼓,吓得一旁的路人纷纷躲避。燕卓走在辇车旁,在一群元神中乃是唯一用脚走路的,引得不少注目。
颛顼上了高台坐好,台下围了一大圈轩辕氏的族人,还有异族和身形奇大的魔物。司仪尖声道:“肃静——”
既是颛顼,四周哪还有不静下来的道理,众人皆闭了嘴,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行大礼——”
只见颛顼前方一玄衣男子将深衣前摆一掀,双膝屈下,慢慢跪了下来。
幽都多为上神的元神,城中又多为轩辕氏,当即有人认出燕卓来,震惊之余低声道:“那不是刺杀帝座的燕卓君么?怎么还有肉身而不是元神?”
“向仇人叩头行大礼,这样的事,老子可不能忍!”
颛顼入幽都之前,襄女被毒杀之事已在幽都盛传,颛顼一死,带来许多殉葬之人,立马便将襄女软禁起来,又关押了几个四处传播此事的人,同时还团结轩辕氏族人,将城墙高筑。各族以往均是独来独往的,魔族更喜独居野外,如此一来,幽都的大小城池便都落入了颛顼的掌控中。
燕卓双眼淡漠,听得司仪带了嘲弄道:“一叩——”
他高举双手,左掌盖在右掌之上,在胸前停住,两臂与肩相平,缓缓屈下身子,额头贴着手背叩在地上。
台下有多少议论,都与他无关,只盼襄女不要为他难过。
襄女应当会明白他的,膝下黄金,在死生大关前,还值多少。
宇宙洪荒,他不过是蝼蚁一般地活着,所谓尊严,又区区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