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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笙歌半去西楼静素娥中天合卺清

小臂粗细的蜡烛上缠着金色的龙凤纹样,烛泪落下来,堆在银盏上。
之前虽然蒙着盖头,却并不能挡去她的视线,自然也挡不去燕卓的。然而两人在从朝荣殿出来之后,都没有用上术法以透过这层红绸,她难得垂着头,只看脚下的路,燕卓的目光在挑起盖头前,亦只停留在那微颤的流苏上。
合卺是她今日要喝的唯一一杯酒。
换辰宫内坐满了人,她却没法招待,与燕卓拜过天地,又再拜天地,当做拜先考妣,然后两人对拜,她便被送了进来。外面尽是推杯换盏的笑语,她辨得出燕卓说话低低的声音,含着笑意。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倒酒。
青瓷酒杯上漫布着细密的纹路,灯下看犹如是从蜜里捞起来般莹润,他修长的手搭在上面,待斟满便递与她。简狄是心里再难安表面也不肯承认的,这时只得做足从容样子,前倾了身子去接,不想他却将手一收,她还要去够,一下人便向前扑去。
不等她自己站稳,已有人扶住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腰身,一只手还持着酒杯,一滴未洒。
简狄瞪了他一眼,本就神采奕然的眸子更是明亮,燕卓很无辜道:“我是突然想到,第一杯应当是给新郎的,故而收了回来,谁知你竟然投怀送抱。”
“原是如此,倒是我错怪了?”她反问,尾音带着挑衅的上扬。
“阿殷,站好,”他完全不理会,“我还要倒酒。”
清酒一杯,两人勾着手喝了下去。不同于不周山的宜城醪,这清酒是青丘的果醴,香甜醇厚,还泡了干花,更是馥郁。燕卓将她手里的杯子接过去,放回托盘中,然后淡淡笑道:“堂也拜了,酒也喝了,你我二人便算是夫妻了,早些休息罢。”
闻言,她思及什么,涨红了脸,难道不应该还要一步么?女子出嫁,皆有母亲在前一夜教会女儿这些事,丛烈之变时她还是个小女孩,之后又一直没有嫁人,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其实并不清楚,只有很久之前,临曦对她说起过几句。
“洞房之夜,女子都是要侍奉夫君的,即便是姐姐您贵为公主,亦不能免。”临曦是最重礼数的,先晦涩道了个大概,然后娇娇怯怯地对她略说了一些。
燕卓眼里尽收她那个娇媚的样子,不禁觉喉中有些燥热,别过眼去道:“你发饰这样多,肩颈劳累,卸下罢。”自己低头去解暗朱色的腰封和衣带,放开三绕的衣襟,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
她咬着唇,将发饰一件一件拆下来,果然肩颈轻松不少,发髻没了固定,柔顺地松开垂下,落在背后。“燕卓。”她突然唤了一声,声音带了点自己都想不到的嗔意。
“怎么?”他正准备伸手去拆头上的玉冠,停下动作。
“你要去别处睡?”
他顿时失笑,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走到铜镜前,对着镜子里的人道:“我是怕你觉得太快,况且闹腾了一整日,不觉辛苦么?”
他居然如此正经而体贴,简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她半晌没说话,燕卓的眼眯了起来。果然她低声道:“礼制上当要走的……便一遍都走过去吧……”
身体一轻,她被人打横抱起,“既然如此,你便不要后悔。”
她满头是汗,脑中只有醉酒那日零碎的印象回流,大大的眼睛放空,下唇紧咬。燕卓的气息连着唇压下来,然后舌尖顶着她的齿,轻声令道:“放开。”
甫一失神,便有温热柔软的东西搅进来,缠着她的舌不放。她僵得麻木,整个人愈发陷入丝被里,燕卓的手一把从她肋下抄过,堪堪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还撑着,免得自己尽数压上去伤着她。
热浪缱绻,他的唇无可挽回地向下蔓延,她紧张得自觉齿根都要被生生咬碎,听得他温声道:“阿殷,乖,放松些便好。”
要怎么放松?身体异样的反应如同海潮般一阵一阵袭击着理智,她根本不晓得该如何自处,就像那一天站在冲天的火海下,她的所有都化为一炬,茫然如同枷锁,沉重披下。
燕卓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吻落在她的眼窝上,“好了好了……你紧张,便不要继续了,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分别的?”
没有夫妻之实,没有后嗣,燕卓和她的盟约怎么会稳固?她思忖,对自己道,殷缇,不许后退。
她摇摇头,然后闭上眼。
燕卓将她半侧过身,手顺着她的脊背抚了抚,低头轻咬她的唇。
真正开始的时候,简狄眼角都湿透,惊痛袭来,加上她的紧张,下唇被咬破,殷殷的鲜血积在唇角,慢慢渗入口中去。那样撕裂般的疼痛,简直像是她被钟律一剑斩断肩胛一般。
其实并比不上那样令人眼前发黑的剧痛,她知道的,是她变软弱了。
这是同燕卓成婚最让她害怕的事情。
变得软弱而娇气,她还怎么张开羽翼,替东海三千众挡风遮雨。
终于有一天离开他,她要怎么斩断依恋,继续果敢下去。
燕卓俯身在她唇上勾勒,继而深入,却尝到满口腥甜的血丝,浓稠淋漓,他立时便停了动作,帐里昏昏看不清,他一甩响指,一簇冷火便在空中幽幽浮起,映出她苍白的脸,黛眉深深蹙起,豆大的汗珠落在两鬓。
“……”他再也不忍,退了出来,才发现她双手紧紧拳起,指节尽数失去血色,也不知握了多久。他要去掰开,简狄更是不让,他一用劲,才扳开她一只手,只一眼,便已后悔不迭。
手心黏湿,全是指甲嵌入肉里渗出的血。伤口极深,她的指尖亦沾满血污。
再抬头看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还犹自咬着牙不肯出声,他觉得浑身发冷,却不知能说什么,良久低声一叹:“阿殷……”
即便她什么都不说,看轻她的人照旧会看轻她,心疼她的人照旧会心疼她。感情从来和表达无关,生根在心里,枝繁叶茂亦在心里。
他拿过被随意丢弃的中衣,替她擦去手心的血迹,她吃痛却仍一声不吭。擦拭干净的手心,伤口泛着森森的白色,还有血珠慢慢冒出来,燕卓使了个术法替她止血,然后又抱她起来,简狄急道:“你……我自己会走。”
“我晓得你会走,然这时候便算了罢。”他收紧双臂,让她挣扎不了,径直走向浴房。
浴房里的水是早就备好的,一直用术法保着温,燕卓将她收拾干净,为她换上洁净干爽的中衣,然后道:“我知道你便是这样的,然而此后却不同以往了,我们是两人,你那样什么都不肯说,是未将我这个夫君放在眼里么?”
他的话出口时,自己也有些意外,他本意并没有任何责怪,只是见她神色格外凄苦,却死撑着不示弱,想要替她分担一些罢了,不想语气却脱离了控制,带了上扬的质疑。
果然简狄轻声道:“我知道了。”
那语气轻轻飘飘,像青丘一片轻柔的柳絮,突然飘入了北方呼啸的极寒之地,筑起无措之前的最后一丝掩饰。
燕卓没再说话,将她放在婚床上,艳色的被单为底,面无血色,她整个人难得的素雅,似一张脆弱的白纸,下一刻便要全数湮灭为飞灰。
简狄望着他,深水般的眸子陷在眼窝中看不清神态,燕卓便坐下来,指腹抚过她的眉骨,想了想才道:“方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希望你记得身边还有个人在。”
“……我没误会,”她静静道,“你今日这样,于我,已是最好的了。”
虽然在痛苦和惶恐中,她亦觉深深的委屈,然而他这样理解体贴,是她想不到的。她是简狄,他却将她当作殷缇相待。
燕卓原本打算站起来,听她的话,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然后矮了身子,卧在她身侧。两人共枕着一个火色方枕,他的发带在混乱里早就不知所踪,这会儿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散在绣花方枕上,带了幽然的香气。
“这是什么香?”
“紫珠殿里燃的,熏染到发间了,名字叫做长相思。”他的声线平平,念出“长相思”三字亦没有任何起伏,却并不让她觉得有何疏离。
“这香是先母所制,襄女那里原来亦有一份,被我统统带过来了。”他眼睛睁着,但好像并没有在看着帐子顶,“先父命格属阴,为人时便娶亲生了我。轩辕氏阖族都知晓他活不过百年,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免得在他过世后一个人照管孩子。”
“令堂的命格同属阴,不是么?”
“她很喜欢先父,先父却担心以后孩子无人照管,一定要寻一个命格属阳的女子,先母知道了很是着急,连夜调制了这副香送过去……”
那样幽幽的倾吐与怨诉,相思长饮,怎么能教人不心软?再多的考量也抛诸脑后,执手便是百年。
“所以最后你才会被颛顼设计,因为父母早早故去?”
“虽然襄女因而离去,但先父母曾经得以那样恩爱,做儿女的牺牲一些,亦没什么。”
她轻轻点头,两人又搭了几句话,燕卓收了照明的术法,帐里唯有对烛透过来的幽微光线。她终于褪下全身的防备同紧张,昏昏而倦怠,沉入一片宁静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