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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一夕连理千秋岁春秋共枕朝夕对

太庙禁地被打开,她身着彩纹的丝缎深衣,头顶玉饰,黛眉浓描,唇色浅淡,随着十二位手捧的玉帛二精的祭司向祭坛走去。
走在前面的有八队仪仗,举着青铜的戈矛铖釜,还有钟鼓铃铙奏乐,身后跟着两队人,着素色衣裳,抬了所谓“礼盛之器”的祭品容器。青铜礼盛精美无双,表面金银错流光溢彩,其中鼎的两耳嵌玉,外有云纹与天狐形象的纹饰,装着牺牲、黍稷、酒醴与汤水,一路稳稳过去,到祭坛前便各就各位,放在固定的汉白玉方砖上。
高耸的祭坛最上方是块巨大的石碑,刻着历代火狐与火狐旁族先祖之名,稳固地屹立于此处少说亦有十万年。彼时炎黄二帝与蚩尤都尚未诞生,东夷九黎两族便已定居于青丘,此后这片沃土又吸引来无数其余妖族居住。黄帝那将妖族赶入幽都的执念,在这样沧桑不倒的石碑前,轻飘飘如落英拂耳,不过是一瞬罢了。
玉帛并称二精,祭祀所用的玉又被称作六器,分别名曰璧、琮、圭、璋、琥、璜,依次用于祭祀天地与东南西北四方。她将丝帛裹住的六器置于高台,然后引火狐之力以三味真火点燃丝帛。祭祀时,以丝帛包裹祭玉,名曰“以丝为籍”。
带着焦味的火高高地燃起来,将六器团团包在其中,简狄淡漠的眼里只有火光的映像,一跳一跳。
青丘如今的宫殿是丛烈那一次焚山后重修的,都极尽奢靡。新的宫殿没有了灵气,平日若都开着,难免有些落尘,即便一日打扫清洁一次,亦不知需要投入多少人力,只是为着一件无用之事。隐罗夺位后,便封了许多闲置的大小宫殿。
即便还住在朝荣殿,那亦不是幼时父君教她认字作画的那一座,亦不是她拖着母后同睡的那一座,亦不是隐罗常常与她闹别扭的那一座,这里亦没有岚漪的苦口婆心无奈劝说和她过去喜欢吃的桂花糕。
过去的事情,即便再久,都还是会有痕迹。
祭祖的事情安安稳稳地过去了,西方昆仑将颛顼的丧事办得好像家家都死了顶梁柱一般,西方三荒到处是白幡,瑶姬更是不知在棺椁前哭昏过去多少次。
“她倒是情真意切,当年的谋划,她不会也是这般心软罢?”简狄剥着瓜子,慢慢放入口中,看着燕卓。
“他们设计我和阿姊的事情,她应当只是知情,没有参与。”燕卓平静道,“但是她绝非善类。”
最后,哭得心力交瘁形容枯槁的瑶姬被那个叫玄冥的古怪青年带走了,因着他深受颛顼的重用,话也格外有分量,一句“替帝座好好收拾”,最后弄成这样哀鸿遍野的情景,也算是教人哭笑不得了。
“玄冥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从前与阿姊总是有话讲,我原以为他喜欢的是阿姊……”他淡淡地扬起笑容,每每回想起襄女,他的神色都格外朗润,带着点念旧的气息,若秋日午后的日光,“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讨颛顼欢心,得宠的很,瑶姬那样的骄横脾气见了他都要收敛几分。若不是知道他非轩辕氏,我定然以为他是颛顼的私生子……”
他不是轩辕氏?简狄挑起眉毛,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天纵英才……
“公主,郦筠在外面求见。”幽婉通报的声音清清泠泠,燕卓闻言便对着简狄道:“既是她,我便无须回避了罢?”
平日有政事处理时,燕卓都会走开,这次却是婚事,简狄倒没有不好意思,摆手道:“你愿意听着便留下好了。”
一身浅紫色华服的女子慢慢走进来,盈盈地向两人行了礼,道:“公主,婚礼后于换辰宫举行婚宴。郦筠愚钝,敢问之后公主是居于紫珠殿还是朝荣殿?”
过去公主嫁出去了,朝荣殿便闲着,如今她却不同,教燕卓住在朝荣殿也不合礼法。
“宣华大殿还空置着,公主执意要留与陛下,就只能屈居于紫珠殿了。”郦筠抬起毫无波澜的紫眸,直直望向简狄。说是屈居,紫珠殿并不小,比起她的朝荣殿还要大上几分,只是堂堂的东海摄政长公主,居所是一座偏殿,委实说不过去。
“……你去收拾一下大殿罢,陛下的东西都收好,不可损伤半分。”简狄妥协道。
郦筠却没有立刻离去,还是看着她,“公主,既然掌权,便不应以长公主之身自居,文质相符,方为上佳。郦筠同千万东海之民一样,深知公主对陛下的牵挂,故而担好陛下所留一切,才更能教陛下安心;回归之后,不为所累。”
简狄垂眼,“简狄明白了。”
待郦筠离开,燕卓的声音响起来,“你这样对待臣下,一副刚愎自用的样子,他们竟也不担忧。”
“我便是这样,他们也只好凑合。”
她方才垂眼,是对长辈的几分尊敬,其实住进大殿,她心里还是极为抗拒,故而对那番尚有些道理的说辞未曾有好脸色。
除了朝会以外一直闲置的宣华殿,就像某种执着的希望,昭示着主人只是外出,不日便将回来。
如今她住进去,岂不是生生掐灭这样的希望。
昆仑虚,北都将军府。
北都将军玄冥看着蜷在榻上的瑶姬,淡道:“帝子,节哀。”
瑶姬扬起没有神采的脸,声音干涩,“他一定同你说了什么……告诉我……”父亲不会那样不明不白地离开,玄冥那样受重用,他定然知道内情。
“……若帝子能振作,或许还能见到帝座。”他似终是不忍般,压低声音,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玄冥不敢有半分欺瞒。”
她的目光一亮,牙关放开咬得出血的下唇,然后听得他难得温声道:“在下受托,替帝座照管西方江山,帝子放心,在下一定尽心竭力。”
上神命格中的神寿未尽,元神并不会化归天地之间,而是沉入幽都直至寿终。颛顼七千岁上便遇刺身亡,自然会下入幽都,到那活人未曾去过的地方。
襄女的元神也在幽都。
玄冥的面孔在半明半暗的灯火里显出一闪而过的冷峻,与他平日里那种略显高傲的疏离截然不同,眼里竟带着无比凌厉的执著。
大婚的礼服裁制好了,送来给简狄试穿。她正忙着批阅公文,挥手道:“放着罢,我一会儿便试,有什么需改制的,我会遣人送过去。”
等公文看得七七八八,已是夕食时分。燕卓近日去了东北荒,照东海旧例抽调一些兵力至青丘,以保年关青丘的稳定。他去之前几乎每一日的夕食都来朝荣殿与她共用,如今满桌的菜色却只有她一个人,她反倒不习惯了。
用完夕食,她才想起试衣。侍女过来替她脱下红色常服,剩下贴身的小衣,再套上足足两层红色中衣,一层中裙,才有红底金纹的下裙并同厚重外袍罩上来,纹路同传统婚服一般纹满火的形状,三绕及地,缘宽四指,色为暗朱,长袖不似往常,流云一般宽大,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衣袖,绛红的腰封宽有十指,滚了黑色的细边,恰好收住她的腰身。
铜镜里不甚明晰,简狄费力地抬手捏诀,一面光滑的水镜徐徐展开在前。
鲜衣胜火,乌发如漆。
那样的颜色衬得她肌肤更为白皙,微微立起的衣缘疏落地合围着颈子,衣襟为右衽,交在胸前,又贴合着身子收入恰到好处的腰封里。她身形本来便略显单薄,如今穿上繁复的三重衣毫不臃肿,腰间反倒显得玲珑曼妙。
肩前后垂下如意纹的霞帔,丝麻的流苏柔顺地垂着像她乌亮的长发。
简狄平日里也穿红色的常服,往往浓烈如火,或者鲜明照眼,今天罩在她身上的这件衣裳,迤逦及地的十二片深衣制裙摆,却如同牡丹重重叠叠盛放的花瓣,将她包围在当中,显出七分小女儿要作新嫁娘的娇媚来。
颊上被晕染出绯色,半抿的薄唇娇艳欲滴。微调的眼角浸润着难见的柔和,微凹的眼窝下浓密的羽睫更是动人。
她即便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己这个样子。
在那些血气浓重的过去,想到过最好的,也不过就是隐罗继承大统,做姐姐的她已然欣慰无比,怎么会还有别的期望?
午后那个人有些笃定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
阿殷,我们年底成亲罢。
“公主,还需梳起发髻么?”
她像是一惊,才淡道:“不必了,衣裳甚为合体,重赏有司。”
脱下之后,她摩挲着微凉的衣料,侍女接了过去叠好,笑道:“公主穿嫁衣又比往日美上许多,奴婢们都看呆了去。”
“看呆做什么,你们以后不也要穿,从朝荣殿嫁出去,嫁妆一样也少不了。”简狄不禁调笑她两人,果然等到两张红红的羞赧脸蛋。
好歹燕卓还属轩辕氏,她原以为嫁衣会是轩辕氏成婚所用的曲裾,不想却是她们东夷族的传统婚服,不知燕卓那日又会穿什么。
注:
1.关于六器、礼盛,我选修了一门讲夏商周三代物质文化的课,这些东西是的确存在的,功用也同文中一样,只不过祭祀的具体过程我开始掰了……
2.霞帔,多见于明朝,就当穿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