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侍卫入内传报,“安远侯请见太子。”
齐临睁开眼,端坐起来。
小四退到了一旁,梅环儿的视线也随着那盅酸梅汁退到了一旁。
秦寮踏步入内,向太子齐临行了个礼,声音清越道:“天气暑热,侯府随帐的一个厨子刚做了一盅乳糖真雪,特敬上给殿下消暑。”说完无清捧着一盅雪白晶莹的乳糖真雪走了进来。
牛乳加酥酷做成的花形乳糖配上初春的融雪,盛在染花的白瓷盅里,那乳香,那凉气被热热的山风一吹,瞬间飘散开来,也成功将梅环儿的注意力引了过来。眼睛一亮,小巧的鼻子吸吸,软软的舌头舔了舔干干的嘴唇。
好想吃,好想吃。
秦寮不动声色地静立着。
无清将乳糖真雪交到小四手中,眼角看向太子齐临旁边正垂手罢工目光灼灼瞪着乳糖真雪盅的小太监,不由地弯了弯嘴角。
官场话客套几句,秦寮与无清走出蓬外,望着葱郁的远山,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从昨天接到无息的传信言环儿失去踪迹后,便忐忑不安。
思索良久后,派了无息来太子帐下探查,仍无她的踪迹,只是太子帐前多了名随身小太监,名小五者。想起木百草的易容术恐怕她也学了些,但无论怎样的易容,心性总是难易的,于是便有了刚才一试。
想到那盅乳糖真雪粘住的亮晶晶的眼睛,和那持扇呆呆的面容,心中不由地一阵轻松。像被骨头吸引的小狗一样,居然露出那样的神情,连手中的扇子也几乎跌落。
只是这随身小太监的名号当真是格外地难听。
秦寮摩挲手上的扳指道:“你传信给无明,叫他不用再四处搜寻了,速从虞州赶来潜伏至太子帐下继续保护环儿。”
“很想吃?”齐临问了一句,得到的是梅环儿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盅酸梅汁就赏给你吧。”齐临道。
“不如赏那个吧。”梅环儿伸出手指,指了指堆雪如云的乳糖真雪。
“不行。”齐临拒绝。
瞪眼,再瞪眼,唉,也只有干瞪眼的份,谁叫身份使然呢。这若放在当初,还不用顾忌身份,又没顶个随身小太监的头衔时,早就把他脑袋敲破了。
酸梅汁也不错,总好过没有,是不是。你看小四就真的只有干瞪眼的份,两只眼睛狠挖狠挖,可是我一点痛也感觉不到。
听闻山涧有一清泉,不如取点水将甜枣澎了,留待晚上吃。在齐临面前告了会假,梅环儿提着琉璃瓶往山涧而去。
还走到,就撞见秦寮立在树下,本来绕过去,可是感觉秦寮的目光已经看过来,只好径自走过去,低头行了个礼,“向侯爷请安。”便欲离去。
“本侯尚未发话,你要离去了吗?”清冷的声音传过来。
“不知侯爷有什么吩咐,小人还要给太子殿下取水呢。”
“你不是随身小太监吗,取水的事还要你来做。”
“……太子殿下不放心别的下人做。”
“如此说来,你很得太子的意了。”
“……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胆大包天,屡教不改。”
“……侯爷教训得是……侯爷若无其他吩咐,小人可否先行离去?”
“侯爷,小人,我看你真是扮上瘾了,环儿。”
嘎?被识出来了!
“你现在花样越来越多了,不准你随行去京城,你就扮成小太监跟来,当真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秦寮眉头紧皱,一把拉近梅环儿质问道,“现正处于非常时期,我还想着把你藏起来才觉得安全,所以你在滟碧潭三年我才忍心没去找你,只期事了,再接你出谷,陪你遍迹天涯,可是你总没有一点儿自觉。”
“你一直知道我在滟碧潭,也不来看我,连个音信也不给,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吗?我出谷后到处找你,找到你后才知道原来你早就变了,变成了我不认识的安远侯,还变出一个夫人,一个儿子,一个未婚妻,还说我没有一点自觉,真正没有自觉的人到底是谁啊。”梅环儿越说越气,最后吼了出来。
“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秦寮松开手淡淡道。
“那是怎样啊,就算不是那样又如何,这都是事实,都是已经发生了的,摆在眼前了的,还能怎样。”说着声音低下去,眼泪涌出来,呜咽一声哭出声来。
秦寮心中大痛,伸手将眼前的人揽入怀,“对不起,对不起。”
“你总说事了了,所以就能瞒着我所有的事吗?还是压根就没想过要跟我说。”梅环儿极力挣脱出来,看向秦寮的眼睛问道:“如果不是我来平凉找你,这些事你根本就不预备跟我说是吗?”
秦寮望着梅环儿,幽深的眼眸中泛过忧伤的波浪。
“我就知道是这样。所以,你才会要我留在虞州,向齐礼报仇,你以为这样是为我好,可你真正有没有想过,让我每日提心吊胆,寝食不安真的是为我好吗?为什么你总喜欢为我做一切的决定,为什么你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凌玜可以随行去京城,祈姐姐也在京城,为什么我就要留在虞州?这样保护我真的是为我好吗?”眼泪随着一字一句的质问越流越多,泪水很快模糊了双眼。
秦寮眼中带着痛色,伸手为梅环儿拭泪,梅环儿退了两步避开,带着哭腔继续道:“不要再用为我好的借口,反正这次我是不会听你的。我讨厌你,讨厌你!”说完折身哭着跑远了。
讨厌你,讨厌你……声音一遍一遍被扩大,震动鼓膜,如石裂,如山崩。
可是秦寮却如扎根了的石雕一样,一动也不能动缰在那里。
凌玜从不远处的树下走出来,静静地望着秦寮。
时间,光影全部定格不动,漫天遍地的忧伤把暑夏的热气尽覆,变成穿透肌肉毛孔的秋风,在刺痛。
安远侯幕帐中,无清坐在案桌上,无息斜倚在案桌边,无明坐在左边的木椅上,热热的空气在帐幕流淌。
无清长叹一口气,嘴角却勾了勾带着一分兴灾乐祸的味道,说“门主怕是从接到消息那天起就没好好睡过了吧。唉,我们可怜的门主啊,就这样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了。”
“我们此去京城艰险重重,门主如此分心劳神,恐不利于事。”无息接道。
无息双手抱胸,眼睛盯着地面开口说道:“我相信门主。”
行到安州府时,在韩块的安排下,住进了碧玉山的避暑山庄。
本来该欢天喜地的梅环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碰到凌玜,而且不是平时温婉无害的安远侯夫人,而是带着尖刀,眼神凌厉的悍妇。
凌玜也不作前戏,在通往前庄的小径上堵住了梅环儿,直接用狠凌凌地瞪着她,开门见山地道:“梅公子,不,梅环儿,识趣的话就不要缠着侯爷。”
梅环儿脑袋立时被炸蒙,神智晃荡半天才归窍,微微一笑道:“那我还真就不识趣。”
凌玜微怔后继续道:“以秦寮今时今日的地位,你根本就不合适他。”
梅环儿闻言气得直咬牙,凌玜言下之意就是你不适合,我适合,你快点滚蛋吧。
“难道你又适合?”
“当然。”凌玜毫不迟疑的答道:“侯爷的尊位,青军的后翼,再加上我父亲在朝中的势力,这些都是你没办法给的。”
“是吗。”梅环儿无意识地接了一句。
凌玜望着梅环儿失落的神情,笑得很得体。
“只怕你说的这些他未必想要。”梅环儿抬眼对上凌玜一字一句道。
“只要是男人,没有不想要的。”凌玜显得十分有把握。
“你果然还是不了解他想要什么。”梅环儿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看着凌玜。
凌玜被梅环儿一副你没我了解的笑容给激怒了,连声音都带着三分怒气,“不要以为你有多了解他,人是会变的。”
人是会变的。这一句话无疑像一片薄刀刃,在梅环儿严密的防守下刮开了一道口子。
凌玜再一次笑了,她看到梅环儿眼中的迟疑与隐忧,觉得畅快至极。
找人代捧着迟蔚青的牌位成亲,成亲后分房而睡,从未温柔含情相待过,这些、这些,所有,所有的耻辱都是这个叫梅环儿的人加注的。从安怀江把探得的消息告诉自己的那刻起,就恨不得将这个名为梅环儿的女子扼死在眼前。
梅环儿走进临水的秀水阁中,从坐在雕花椅上齐临的手中抢过茶杯喝了一口,重重地放下。
“谁给你气受了?”齐临问道。
“谁能给我气受。”梅环儿开始扒拉窗台前的盆栽。
“既然好好的,把千金一棵的紫棇树叶子全扯掉做什么?”
“千金一棵!”早知道就不拿它撒气了,应该一起打包到京城,还能换一千金用呢,梅环儿后悔莫及,心情更坏。“你怎么不早说,一点爱财惜物的觉悟也没有,能做得好太子,当得了皇帝吗。”
“……这树叶明明是你扯掉的,居然还说我不爱财惜物,你到底是有多能颠倒是非黑白。还有,这跟我做太子,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你看看你,还说没受气,要是没受气就不会到处撒气了。”
梅环儿给了齐临一个警告的眼神。
不说就不说。齐临从腰间抽出扇子摇动手骨兀自悠闲地扇了起来。
第67章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