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虞州迟府后院。
梅环儿闭眼躺在床上,不曾睡着,只是静默,一动不动。
心仍然在一抽一抽地痛,没有了眼泪,刚才听故事太过入戏,流干了。
一阵轻响,一个清俊的身影立于床前。
闻得一阵熟悉的寒梅香,梅环儿胸中一阵翻涌,紧咬牙关,猛地睁开眼睛,身体轻翻,一个左旋风踢了出去。
秦寮惊觉,右手拍挡,左手闪电一般点住梅环儿的穴道,接着将她打横抱起,飞出窗外,几个跳落出了迟府,来到虞州城后山空地上。
轻轻将环中的人放在草地上,顺手解了穴道。
梅环儿立即跳了起来,抽出软鞭,发狠似地挥了过来。
“环儿?”秦寮退开几步。
梅环儿恍若未闻,依旧鞭挥不停。
“环儿,我是秦寮。”秦寮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秦寮,哼,打的就是你!
手中的鞭越挥越快,越打越狠,发泄心中百般怨恨,千般委屈。
“停下来听我说。”感受到梅环儿心中明显的怒气,秦寮试着劝说。
不想听,听了又如何?
眼眶一阵发红,鞭似长蛇吐信。
“环儿,别胡闹了,先冷静一下。”秦寮避开抽上面门的长鞭。
胡闹?好,你们人人有一曲感天动的戏,我就是这戏中最傻,最胡闹之人。
鞭起挑“胡”,鞭落挑“闹”,何妨又何妨。
“既有气,你便撒吧。”秦寮无可奈何叹息一声,站默不动,长鞭簌簌落在身上。
前一刻千般怒气,万般怨恨,这秒没来由地心灰意冷。
算了,就这样吧,怒又如何,怨又如何,能扳动现实几分。
长鞭收起,转身点足飞落向虞州城内而去。
虞州城正在沉睡,安静,无扰。
此刻也不想回什么迟府,提步向租凭的小院子走去。
“丫头,半夜不睡觉,出来晃什么。”又破又嘶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侧身看时,老丐正歪躺在石板上,眼睛都未睁开。
梅环儿像见到亲人般,快步走近前去。
“闵师傅,你怎么会在这?”当初自己还想托他找寻秦寮时,怎么都找不到人,现在找到秦寮了,他也悠然现身了。
“我都看到了。”老丐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梅环儿一愣,神色黯然。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吧。”
没什么好问的了,就是觉得累了,自从一次睡了三个多月后,从没感到这么累过。
轻轻地摇摇头,也坐了下来,靠在墙边。
“既然愁绪满怀,不如一醉解千仇。”老丐从腰上解下酒葫芦。
梅环儿抢了过来,拔开葫塞仰头喝了一大口,递给老丐。
老丐哈哈一笑,仰头也喝了一大口,“你们年轻人,闹点事也无妨,只是不要疏隔就好,我看那姓秦的小子不错。你也别为这些琐碎的事伤心,他心里是有你的。”
“这也是琐碎的小事,你还真豁达,反正这事不是搁在你身上,你自然说得轻巧。姓秦的小子不错,那是当然,我的眼光能差吗,只是这事太窝心了啊。”抢过酒葫芦,闭上眼睛喝了一口,辣得眼泪直流。
“我知道你难受,他也不容易,本来一个不共戴天的家仇就让他负艰而行,再摊上一个疼儿子的爹娘,早早给他订下亲事,生怕他找不着媳妇似的。”
梅环儿嗤笑出声。
“自己的事还没了吧,为了救一个爱愈生命的人,又给自己找了个事,当然老丐我的角色也不怎么的光明。这个事关乎民族大义,关乎苍生社稷,还能为家门报仇,既是这等的大事,又怎会没有儿女情长来衬啊,所以呀,又给他配上了一个媳妇,再加上这侯门深似海的,连儿子也过继得有了。好吧,诸事未妥,谋事又未平,捣乱的人来了……”老丐戏说着看了一眼梅环儿。
“谁捣乱了,我还救他儿子呢。”
“这捣乱的人啊,不光是事儿乱啊,主要是让人心神不宁,让人又爱又疼,好容易半夜将她偷了出来,诉诉相思苦吧,结果情话没说上半句,倒挨了顿鞭子,那鞭子甩得真是虎虎生威啊,比以前大有长进,不错,不错。”
“闵师傅。”这都什么跟什么,梅环儿恼羞成怒。
老丐哈哈一笑,拿过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啧啧有声叹道:“这故事下酒虽然酸劲大了了点,但有意思,有意思。”
梅环儿叹息一声,悠悠道:“我岂能不知他,这世上太多事没办法掌握了,有些事也没办法改变,我只恼他,从不跟我说,到底是不在意呢,还是不想让我知道。算了,算了,反正他真的假的都有了,都在身边了,我这旁人也只有袖手而观的份了。”
“你这丫头,就爱钻牛角尖,他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你只要信他不就好了。”
“信又如何,事实已经是这样了,他都……”如刺在喉,哽咽难言。他都与人拜堂成亲了,这难道还有假,我信又能如何,我信这一切都不存在了吗?
“莫道情伤,莫道情苦,不伤不苦,不铭心。”老丐活脱脱一个看戏人似的,慢悠悠地感叹着喝完葫芦里最后一口酒。
天色渐明,街道行人渐多,声音愈嘈。
揉揉惺忪的眼睛,敲敲发疼的脑袋,环顾相看,老丐已不见影踪。颤悠悠地爬起来,向大街走去。
跶跶马蹄声促,惊得行人纷纷避让。
“臭小子,快闪开。”侍卫大人大声喝斥。
我就不让,你再近,我就让你试试我新制的笑笑粉,保你笑够三天,让你笑得五内俱伤,看你还怎么骑马扬威。
“喂,你聋了吗?”
队伍停了下来,一个青葱少年伸长脖子看了过来,看到站在街心的人,立时瞪大了眼,咽咽唾沫,回回神,火急火燎跑到马车前低声说了一句,车内的人惊呼出声,掀开车帘,一个俊朗如日,灿若云霞的少年跳下马车,踮足飞踢向正准备挥鞭向梅环儿的侍卫。
侍卫不知所以,委屈也变得大惊,“太……太子殿下,小人……小人……”
梅环儿转目看向眼前的少年,微微张嘴,又要消化一个惊人的消息,临岐……太子。
是了,既然涵公子能是珉王,他的侄子,不就是太子么,没什么好吃惊的了,于是闭上了嘴巴,看向眼前这位微微显得有些忐忑不安的太子。
三年没见,他倒是少了些飞扬跋扈。
“不如上车再说。”太子祈临略略紧张道。
上车?正累得很呢,再好不过了。
也不用人引道,径自大方地爬上马车,找一个最舒服的位置靠坐下来,太子显得十分地体贴,拿起一个软枕替她枕在腰下。
“没想过要骗你,只是当时不方便说。”祈临看着正闭眼准备补眠的梅环儿开口道。
“后来想去找你,谁知道你一直没回扬州,你的毒解了没有,身体怎么样?”……
“怎么不说话,莫不是毒哑了,还是不想跟我说话。”祈临开始陷入想像。
“算了,你不想说就听我说好了,三个月前才听说你回扬州,没料到前些日子听六叔说你又离家出走了。还好我奉父皇的命令,来虞州犒赏安远侯和青军,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太好了。等到了驿馆我写封信派人送去给六叔,免得他还四处寻你。我说你怎么那么爱离家出走?怎么又跑来虞州了?”
“吵死了,你还要不要让人睡觉。”梅环儿眼开眼,不耐烦地向祈临吼了一句。
她这一吼,马车四周的侍卫顿时冷汗连连,不过祈临倒开心起来,这才像她嘛,刚才沉默得让人难受。
“你,不要再啰啰嗦嗦地没完没了,不要吵到我睡觉。”狠狠地说完,又闭上眼睛。
“刚好我也累了。”祈临说着,也靠躺下来。
梅环儿懒得理他,侧了侧身,面朝里,沉睡过去。
秦寮带着心腹若干,青军将领若干,虞州城官员若干正在驿馆侯着太子殿下的到来。
太子车驾徐徐而近,众人齐迎而呼。
太子殿下探出身,伸手示意,平了齐呼声后,转身向车内小心翼翼地抱了个正闭眼熟睡的少年下车来。
四周众人直吸冷气,这太子也太肆意妄为了,居然公然在军官面前宠溺娈童。
不是吧,安远侯居然上前来抢人,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远侯脸黑了,眼眦红了,欲从太子手中抢过那名熟睡的少年。
“大胆!”祈临压低声音吼了一句。
“你想怎样。”秦寮周身散发冰冷的气息。
“她睡着了,你这样非把她弄醒不可,她累了,你看不出来吗?”祈临愤怒地压低声音道。
眼底黑青,眉头微皱,累了吗?
其实我也累了,真的,好想抛却诸事种种,带你遍迹天涯。
可惜,现在还是不能。
祈临不再理发呆的秦寮,径自将人抱进驿馆,放在早准备好的软塌上,盖上被子,又命人看守,才来馆厅见众军官,宣读圣诣。
宣读完后,秦寮近前接了诣,低声道:“你这般张扬,会害了她,知不知道。”
“你放心,我会看好她的,不会让她有事。”祈临也低声回了一句。
秦寮后退两步,冷清道:“请太子殿下好生歇息,臣等先行告退。”不再看祈临一眼,率众离去。
“狂妄之徒,哼。”祈临一甩衣袖,转身向小四道:“随我去书房。”
写好书信,小四拿了书信出来,叫了人送去珉王府。
第63章又见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