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环儿赶往秦寮住处时,祈慕雪正鼓起勇气在向秦寮表白心迹。
所以很不巧,当梅环儿冲进院子时,看到的就是祈慕雪梨花若雨地将头靠在秦寮的肩上,低声啜泣。
秦寮则长身玉立,没有将她推开,也没有安慰她的举动,目光中虽愧疚,但神情极淡。
在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两人侧脸看时,却是跑得满头是汗的梅环儿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
秦寮淡极的神情终于有了裂缝,身形微动,祈慕雪抓紧了秦寮的衣衫。
梅环儿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人狠狠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只传达给身体一个命令,逃离。
所以,在秦寮复杂的眼神中,果断地掉头跑了。
“明知无果,何必如此。”秦寮清冷的声音响起。
祈慕雪眼泪不断流下,一点一点地松开手,慢慢地直起身,声音十分悲戚,“何必如此……我没办法看着你……走向她。”
秦寮叹息一声。
祈慕雪泪眼朦胧看着秦寮的后背,低低道,“在白和镇时我就认出了你,我满怀着喜悦的心情跟在你的身边,可是这一路你留给我的永远都是个背影,从未正眼看过我。现在你又为了环儿要放弃承诺,你可想过我的感受?”
“对不起。”秦寮垂下眼眸低声道。
“你不用对不起,我爹所做的一切,是他自愿的,没人勉强他,你不用去报答什么。至于这个承诺,你不承认那是你的事,我是一定要信守下去的,所以你也不用再劝我什么。”祈慕雪字如珠玉,落进玉盘,粒粒有声。
秦寮轻叹一声,不再言语,转身向院外走去。
祈慕雪望着他的背影,泪水再一次落下,直到再也看见,才轻轻地对着空气问了一句:“她就那么重要吗?”
心里明白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可是她却不敢当秦寮的面问,因为这个回答会把她仅有的信念毫不留情地摧毁。
大夫为范小野兄妹诊视过,又开了药方,梅环儿便拿了药方去药铺抓了几副中药,提到范府。
把沥好的药放到火炉上煎时梅环儿开始为范小野涂抹伤药。
“这个就是那上好的伤药吗?哥哥明天能好起来吗?”小糖看着梅环儿手里那盒淡黄色膏药问道。
梅环儿手下动作顿了顿,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声音干涩道:“不是,药房老板说这个也是上好的伤药。你哥哥知道要照顾你,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
范小野看了梅环儿一眼,嘴唇抿成一条线。
小糖乖巧地点点头,“哥哥,姐姐你们饿不饿,小糖给你们去热馒头。”
“你别动,帮我看着火上的药就可以了,我去热。”梅环儿将药盒盖上,摆摆手,走进简陋又破败厨房,找到几个冻得跟石头没两样的馒头,心像被人用指甲掐了一下。
“那个,馒头不能吃了,还有别的吗?”梅环儿走进来问兄妹俩个。
“有面条,以前都是哥哥煮给小糖吃的。”小糖看了一眼范小野飞快道。
“面条在厨房那个篾栊里。”范小野闭着眼虚弱地说了一句。
未多时,三碗冒着热气白白的面条端了进来。
小糖显得十分地开心,对着面条吹了两吹放到嘴巴里,“姐姐做的面条跟哥哥做的一样好吃。”
梅环儿笑了笑,继续喂范小野。
范小野吃了大半碗,便摇摇头。
梅环儿将碗放下,掖了被角。
“姐姐,你快吃,面条冷了就不好吃了。”小糖捧着一碗面条送到梅环儿眼前,用清澈的大眼睛望着梅环儿。
梅环儿心中软软的,点点头,接过碗,夹起面条放到嘴巴里,算得上是煮得最好的一次了吧,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苦涩难以下咽呢?
胃里又酸又苦,想要流泪,可就是流不出来。
喝过药以后,范小野便昏昏沉沉睡去,没有了平时倔强,脸上带着孩子稚嫩。
梅环儿心中低叹一声,侧脸见小糖面上带着疲色,又将她哄到床上休息,自己坐在火炉前看着药煲发愣。
脑中闪过祈慕雪倚在秦寮背后的情景,心被捶得一阵一阵地发痛,又想起祈慕雪眼中的深情与悲戚心又被震得一跳一跳,全身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任由带刺的心痛与不安将自己全身紧紧地包围……
连范小野从床上挣扎起来,蹒跚走到身边都未曾发觉。
直到眼前突眼暗下来,才抬起头,范小野正坐在旁边椅子上把窗外的光线正好挡住。
范小野的表情有些看不清,只有一双澄亮的眼睛带着一丝关切直直地看着梅环儿。
“你怎么起来了?”梅环儿问道。
“你不开心。”范小野说出的话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梅环儿看了他一眼,觉得范小野一点都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心理上甚至比她还要成熟,果然是人比人就没法活,于是老实地点点头。
等了一会儿,范小野没说话,梅环儿心中好笑,难道自己还等他来安慰不成,他再怎么成熟都还是个孩子呀。
梅环儿自嘲地笑了笑,“我没事。”
范小野看了一眼梅环儿,沉默不语。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还说没事,口是心非。
这时小糖在睡梦中一咳了几声。
“小糖的身体一直不好吗?”梅环儿想到那瘦小的身子,苍白无肉的脸颊小声地问道。
范小野点点头,“娘生她时,月份不足,身体一直很虚,再加上这几年没有好好调理……伤寒感冒都会让她在床上躺上一个月。”
梅环儿对这双苦难的兄妹心中充满了怜惜,想了想道,“你们想去扬州吗?去我家好吗?我会待你们像亲弟弟妹妹一样的。”
范小野神色一震,眼中似有亮光,复又垂下眼眸,“不能去,我还要把爹救出来,等把爹救了以后……”
“你要救你爹?”梅环儿吃惊。
范小野认真地点点头,露出坚定的神色,“他是被那个姓刘的狗官陷害的,我一定救他出来。”
“就是抢了你家七宝壶的那个刘经略使?”
“就是他,他想娶我娘,我娘不肯,嫁给了我爹,七宝壶就是订情礼物。后来我娘因为生小糖落下病根,没多久去世了。姓刘的狗官本来就恨我爹爹娶了我娘,我娘去世后,他就与他表兄彰义节度使戚东渠,一同诬陷我爹,将他关进大牢,还抢了七宝壶,说要给他当夜壶用。”
“欺人太甚!狗官实在是太可恨了!”梅环儿咬牙恨骂。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还小吧,你是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有些是爹爹告诉我的,有些是赵叔叔说的,他是我爹的义弟,之前在爹手下做从事。两年前去迟翼青将军那里了,他说与其受小人管制不如投效青军,护疆杀敌,等立了军功才更好为我爹申冤。自从赵叔叔离开后,也没有人能帮我们,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去偷回七宝壶,这把壶是我爹娘的订情物,是我们全家的珍贵宝物,所以我一定要拿回来!”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小的时候我好像听爹念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现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打算怎样救你爹出来?”
“事在人为,我总会想到办法的,如果实在不行,我就上京告御状,总有一天我会救出我爹的。”
这种希望实是太渺茫了,梅环儿没有范小野那么乐观,叹了一口气。
“你不用担心,我听说京里的珂王爷来平凉了,我一定要想办法见到他。不过……我听别人说那个珂王不是一个好人,不管了,不管他是不是好人,我都要试一下。”范小野眼中闪着坚定光芒。
“那个珂王的确不是个好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你不要去找他。”梅环儿连忙道。
“他与你有仇?”范小野看梅环儿一副仇大苦深的模样。
“他害了我大哥一家,害他从小孤苦伶仃,没有一日真正快活过。”梅环儿兀自悲愤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不要指望他能帮你,他那人这么坏,说不定那个姓戚的节度使和那个姓刘的狗官都是他的爪牙呢,你找他帮你爹申冤,不等于羊入虎口吗?”
闻言,范小野眼神黯了下来,低头不语。
“别灰心,以后会有机会的,再等你长大一些,也许事情又好办一些了。”梅环儿拍拍范小野的肩膀安慰。
范小野早在几个月前听说珂王会来平凉就一直抱着他能为父亲申冤的期望,却不料他的声名比民间传言那般更加不堪,救父无望,一时深受打击,到了晚上开始发烧,烧得全身滚烫,面色通红。
小糖急得不得了,身体孱弱,又有伤病在身,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有梅环儿跑来跑去,用凉水一遍一遍替他擦拭身体。
范小野一直烧到四更,体温才慢慢降下来,梅环儿更是累得一身汗。
回头见小糖眼底一片青色,连忙又将她哄睡了,才舒了口气,倚在桌边眯了没多久,天就亮了。
梅环儿见范小野虽然不烧了,但脸色白得跟院子里那个雪人有得一比了,嘴唇呈淡紫色,心中十分担忧,开了门想请大夫来看看。
第47章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