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几日后,梅环儿身体与精神都已大好。
这一日,一觉醒来后,却是五更破晓,月影西斜时。
已无睡意,索性下床,走出房门,一阵瑟瑟的寒风迎面扑来。
隐约听闻西边角园有对话声,便轻轻举步过去,还未走近,对话声已止,见秦寮从沉沉暮色中走近。
“大哥,刚才是你在说话吗?”梅环儿眼睛睁得老大。
秦寮点点头,看到梅环儿略显单薄的衣衫,微微皱眉:“你出来做什么?”
“我刚睡醒,然后听到有人说话,所以……大哥,你刚在跟谁说话?”
“姬师伯。”秦寮淡淡回道,又拉着梅环儿走到房廊下,背对着风吹过来的廊口,望向梅环儿,眼神颇为复杂。
“就是救你的那位师伯?”梅环儿抬头问道。
秦寮点点头。
“呀,那他走了没?我要跟他道谢。”梅环儿急急地抬步欲走,却被秦寮一把拉住。
“你谢他做甚。”
“我谢他做什么,当然是谢他当年救下你呀。”梅环儿一脸的认真,“要不是当年他救下你,我怎么会与大哥相识呢。”
秦寮眼波动了动,“他走了。”
“走了?。”梅环儿微微有些失望,“没关系,下次见到了再谢。”梅环儿舒颜一笑,双眸如明光一漾。
秦寮移开目光,解下身上天青色的蜀锦大衣披在梅环儿身上,低声道:“以后若是不明状况,不要这般随意走动。”
梅环儿毫无诚意地点点头,“嗯,刚姬师伯跟大哥说什么?”
秦寮替梅环儿系好结带,又拢了拢两边衣襟,缓缓道:“商量如何刺杀齐礼。”
梅环儿脸上的血色尽退,嘴唇抖了抖,一把位住秦寮的手,颤声道:“大哥,你……”满心的焦急与担忧,话却说不出来。
秦寮反手将她的手轻轻的握住,低声道:“不用担心,如果这次能报得了大仇,我才可以放下一切。”
梅环儿心中虽然明白,如若不报仇,秦寮将如锋芒在背,寝食难安,可明白是一回事,心中抑制不住的不安与隐忧又是另一回事。
“齐礼已离开京城了……等天一亮,我就要离开,在路上找适当的机会。”秦寮缓缓道。
“我跟你一起去。”梅环儿立即道。
秦寮摇摇头,语气不容置否:“你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梅环儿又急又气。
秦寮沉默不语,眼神幽深如夜色。
“我知道了,你是嫌我武功不好,会拖累你是吗?那我就尽量躲起来好了,绝不会成你的负担,绝不拖累你,就让我跟你去好不好?。”梅环儿轻声祈求。
秦寮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早已说过,你不是负担。”
况且,真的遇到什么事的时候,照梅环儿的秉性会躲起来吗,恐怕第一个冲上去的就是她。
“那,你……”
“太危险。”秦寮简短回答。
“我又不怕。”梅环儿显得十分不高兴,赌气道:“反正你就是不想让我跟着你,我知道很早以前你就想甩掉我了,要不是我缠着你,你才不会理我呢。”
秦寮双眸沉静如水,长身玉立,衣袂当风。
“你不带我,那我就偷跟着。”
“不要胡闹。”闻言,秦寮脸色微寒,眼神变得严厉。
梅环儿委屈地望着他,乌眸蒙上一层雾气。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必多作牵连。”秦寮有些艰难地说道。
梅环儿闻言身体明显一颤,抬起手来,抖抖索索地解风衣上的结,“既然是萍水相逢,我冻死与你何干。”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秦寮按住梅环儿的手,刚好一滴温热的泪自梅环儿的脸庞滑落,滴在手背上,滑至手心,滚烫伤人。
梅环儿刚甩开被秦寮按压住的手,感觉后背一紧,跌进一个清冷的怀中,半分动弹不得。小巧的下巴抵在冰凉的蓝衣肩上,闻着那密密的清冽寒梅香,心中一阵气苦,眼泪越掉越厉害,抽出手捶打秦寮的后背,呜咽道:“我打死你这个萍水相逢,我打死你这个何必多做牵连。”
刚感受到肩头的湿润,瞬间这湿润就变幻成丝,千丝万缕缠上心头,每呼吸一下,心就痛一下,不由地将环抱在怀在的人紧了紧,才能缓解痛感。
“对不起。”带着深深的歉意,在东方微微发白的晨曦中,清晰地响起。
“哼,我不接受道歉,我可不是那么好哄的。”渐渐平静了的梅环儿,挣脱出秦寮的怀抱,不悦地嘟着嘴。
“那你要怎样?”秦寮勾了勾嘴唇,语气极为诚恳。
“我要……”梅环儿清亮灵动的双眸转了转,望向秦寮,又黯了黯,一片水雾蒙上双眸,“我要你保重性命,就当……就当是为了我。”一字一句,一落一玉,点点敲在秦寮心头。
直至玉音消散,融至骨血里,秦寮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有坚定,有不舍,也有……希望。
梅环儿霎时心中涌出百味,有喜悦,有担忧,更多的是希望。
“这里太冷,你身体刚好,回房去吧。”秦寮轻声道。
“不要,我不要回房,我要你在这里陪我坐坐。”梅环儿撒娇地拉着秦寮的手,摇了摇。
秦寮点点头,与梅环儿在廊角坐了下来。
“我冷。”过了一会儿,梅环儿吸了吸冻得痛红的鼻子可怜兮兮道。
“回房去。”秦寮立即站起来拉着梅环儿的胳膊。
“我不要回房。”梅环儿摇摇头,反手又将秦寮拉坐下,一双乌眸笑意盈转,“你抱着我就不会冷了。”说着往秦寮怀中靠了靠。
秦寮眼中带着宠溺,将她紧紧地圈在自己怀中,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闻着那清冷的寒梅香,梅环儿露出极满意,极舒心的笑容,几乎要盖过眼底那一层忧心。
就近角园的木兰阁的一株木兰树下,祈慕雪一袭柔顺如水的白衣长裙,微风吹开轻覆在面上的发丝,露出月华无双的面容,一行清泪顺着如玉的脸庞划落,剪水的双眸透过木兰阁的窗棂直达角园那一双依偎的身影。
漫天铺地的悲伤,无情地向她袭来,修长纤细的身影一个晃动,几乎站立不稳,紧紧地咬住嘴唇,直至苍白的唇上一片嫣红,像雪山中开出的一朵杜娟,红得刺目,艳得揪心。
一直以为,父仇家恨让他生活在冰凉黑暗里,所以当他一身冷清,一脸冷漠地面对自己时,自己只有心痛的怜惜,没有半分埋怨与不满。
即便是那晚对他柔情的关心与红黄凤凰之约的隐提,他依旧不为所动,面容依旧冷然如霜,因想着他不知这其中缘由,所以没有丝毫怪罪,反而柔情深种。
在他赴身急救梅环儿时,虽然心中虽有酸楚,但仍旧告诫自己他是出自朋友的关心。可是,这真的是朋友的关心吗?
直到眼前这一幕才让她痛醒,这一路的情景全浮上眼前,榆州林遇围时,将她拉至身后的自然,富县客栈中送药时眼底的担忧,涵公子派人送礼时的不悦,对她闯祸的包容……仿佛只有对她,他才会有常人有的七情六欲,而不是只有一尘不变的冰冷。
深深的痛楚和沉沉的无奈压上心头,让人透不过气来,恨不得马上死去才好。
爹,你当年与秦伯父立下婚约时,可想会成这样?这一桩你守候十七年的婚约成为了我的毒药,误了我一生。在别人还在爹娘怀中撒娇时,你却将我送上了苍云派学武,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助他复仇,为了这个婚约我们一家骨肉分离真的值得吗?虽然这十几年来默默地接受你的安排,可心中怎能没有怨,可是,你又曾想到我这一点怨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在得知他就是秦寮的那一刻消散无踪,只有满心的喜悦和感激。
呵,真是造化弄人,谁又能想到,他完全不知与我们有这个约定,还……
环儿的确是一个让人喜爱的女子,那么明亮,那么地惹人疼爱。可是,他不能对她动心的,因为他是有婚约的,否则怎么对得起父亲您舍弃一身才华,自甘从一个刑部尚书到一个城狱史,怎对得起我娘的悲苦早逝……
天色渐渐变亮,梅环儿与秦寮静静偎坐在一起,听风过的声音,看眼前一草一木渐渐清晰。
“真想一直这样呆下去。”梅环儿突然道。
秦寮低低地嗯了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直到听到西园中芳嫂准备早膳的声音,秦寮将手放开,“我要走了。”
梅环儿低低地嗯了一起,站起身来。
“行事前要量力而行,不要单独行动。”秦寮站起来低头看着梅环儿叮嘱道。
梅环儿埋着头,又低低地应了一声。
秦寮叹息一声,刚准备再开口,一袭白衣的祈慕雪走了过来。
二人匆匆散开。
“秦公子,环儿妹妹早。”祈慕雪如若未见刚才那一幕一般,微微一笑如风拂面,将眼底所有的酸楚尽吹散,落入心底的深渊。
秦寮点点头。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雨园时,梅环儿、祈慕雪、纪存之与纪宝之、小娟将秦寮送至雨园外,阿枣正低头啃墙角下稀稀疏疏草丛。
“秦兄有事要办,我们也不好相留,希望他日能再见。”纪存之带着遗憾道。
秦寮拱拱手,淡淡道:“有缘再聚,就此别过。”清冷的目光扫上祈慕雪、纪宝之、小娟。
秦寮眼光停在至始至终都低着头的梅环儿身上,神色复杂。
众人也将目光看过去,梅环儿却走向阿枣,伸出手轻轻的抚了抚阿枣的头,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阿枣,你要听大哥的话,不要乱闯祸让大哥担心,有危险时还要保护他,记住了吗?”
阿枣仿佛听懂了一般,打了个响鼻。
众人有些惊愕又有些好笑。
“真羡慕你,阿枣。”梅环儿俯身低低地对阿枣道。
秦寮眼眸如寒夜般幽深。
梅环儿拉着阿枣走近秦寮,神色平静地将缰绳递过去,只是那双噙泪的双神泄露了太多的情绪。
祈慕雪紧咬嘴唇,不流露丝毫的情绪。
秦寮回头望向纪存之,纪存之郑重地点点头。
秦寮从梅环儿手接过缰绳,跃上阿枣,一夹马肚,朝庆阳城外奔去。
望着渐斩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梅环儿慢慢地蹲下去,双手抱肩哭了起来。
纪宝之与纪存之相视一眼,两人叹息一声。
第34章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