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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云游仙境3

我是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被用担架抬伤飞机的。好在乘的是大飞机,担架正好可横放在中间过道里。陈教授登机后,看到过道中有副担架,上面横躺着一个人。待飞机起飞后,也许出于职业习惯或关心或好奇,他离座来到担架旁看看。我当时还正在“云游仙境”,昏迷不醒,不问人间世事。他同陪伴在侧的我老婆交谈起来,看我伤势挺重的,就给了我老婆一小瓶药,说是治伤的秘方配制的特效药,必要时可让我试服,看看他的药同我有没有缘分。我老婆也没把这事当真,听过算数,没当回事,心想人家也是好心,就收下药,要付钱。陈教授不肯收钱,他唯一的要求是要我老婆把我服药半小时内的反应和服药前后的对比情况打电话告诉他,他递上自己的名片,并留下在上海居留期间的联系电话。
当时在旁还有护送我回上海的同事,他们悄悄地提醒我老婆,当心遇上骗子,说现在社会上骗子很多。我老婆看着名片,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看到过,好象报纸上看到过,但又吃不准。反正眼下公司已经落实了医院,救护车在虹桥机场等着接机。她一下飞机只想尽快把我送到医院,根本没心思想飞机上的事。只是到了医院除了牵引检查又没有其他办法,而我闹得厉害。她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想起了飞机上的一瓶药,一试才想到要打电话告诉陈教授。
事后,陈教授同我说,他有一种怪癖:对大医院治不了的疑难杂症特别感兴趣。他自称能治百病,我对此不以为然。在我看来号称包治百病的户头就如一些号称什么都做的大兴公司一样,其实并没有本职专业,什么都干,可什么都不行,碰运气,揽到一笔算一笔。我历来对这类包揽一切的万能户持有异议,我不相信世上会有万能药,包治百病。这老兄也在能治百病后留一个大尾巴:不包一病。他讲究的是缘分,有缘能治百病,无缘不包一病。这个借口既可自欺,又可欺人。但他有祖传秘方,接骨治伤确有奇效。这我服。事后我们熟悉以后,称兄道弟了,我就劝他不要吹能治百病,就专功接骨治伤立竿见影就足够了。可他不听,还例举事实说明他能治百病。就我所知,也确有求医无门的疑难杂症被他治好或症状缓解的,但我说是碰运气的,十个里面碰上一二个“有缘分”的也不可当真。
细想之下,他也有他的道理:一般常见病,人家不找他。他也没兴趣:治不了,砸锅,连这种小毛小病也治不了,那就臭名远扬了,要走江湖都不行了。治好了,算什么?连卫生员都能治,你治得再好也不见得高明,那是起码的,应该的,理所当然的。
相反,那些连大医院名医师都治不了的疑难杂症,特别是那些久治无门,被大医院名医师打退票,“判死刑”的伤病者,一旦“有缘”,治疗对路,治好了,那就不得了,神医之誉就不径而走,一举成名扬天下。那就不是什么碰运气的问题了。不服?你试试!
如果治不了,治不好也没关系,已经没治的怪病在大医院都治不了打退票,谁还会怪你这个江湖郎中。所以,他永远立与不败之地,失败在大医院名医专家手中已经发生了。
现在我体会到,“死马当着活马医”这句话含有深刻的哲理:死马,治不了,无所谓,本来就是死马,没人责怪医者无能。一旦治好了,可不得了!死马都能治,神医之誉亦不为过。一传二,二传三,再传十,十传百神乎其神,理所当然。我佩服他的接骨疗伤的真本事外,也佩服他这套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真功夫:败无所谓,成则封神成仙也不过。有道理!永远可立于不败之地。
他说我俩有缘,在他是成功了,于我也算运气。
我们也确实有缘:缘之一,同时乘坐同一航班同往上海,凭空相遇两相投,我有伤他有兴趣。
缘之二,他的一套江湖疗法,与我本人性格相符,易为我接受。他的治疗手段,一靠药,二靠功(点穴气功),三是最后的王牌:功药一起上。而我的伤是硬伤,服用他的秘方药确实立竿见效。我本是跟着感觉走的实用主义者,服药喝酒最起劲,疗效显著,正如现场见到我的伤势伤情的同事们所说的,一小时一个样,一天大变样。他们亲眼看着我喝了药后,是真的站起了。
相反,以我自己的性格我并不适宜住院。我对医院的一套繁杂的手续和严密的分工严格的管理难以适应,性格使然,接受不了。把我关在医院里,只要一天二十四小时,我就受不了,能溜则溜,跑不了就闹,更不要说这里检查那里拍片,你配药,他打针,还要分析研究,打报告提方案
有懂医的朋友帮我算过,我的伤涉及骨科,伤科,内科,外科,神经科,五官科,口腔科,眼科,牙科反正除了妇科,皮肤科以外,一家综合医院几乎要被我包了。对我的治疗方案,没有那个专科的主治医师可以拍板,必须院长召集各科会诊。到时各科专家各抒己见,最后还是听天由命。而陈教授这套江湖杂技正合我的胃口,灵不灵当场见分晓。
缘分之三,他的治疗骨折的方法与正规医院的治疗方法恰恰相反,医院要骨折伤者绝对卧床,不许乱动,还要固定,打石膏,上夹板,钉钢针。对此治疗方法与我的性格不符,自己难以接受。而他的治疗手段主要是喝药,二十分钟止疼后,活动半小时,而且要活动的范围幅度越大越好,能趋于正常就成功了。我喝药,活动很起劲,当场起身站立,以后天天活动,半个月下楼到花园里锻炼,三个月不到我又重返工作岗位,半年后又独自一人走楼梯,一口气走上十八层楼。
这些就是缘分。当然其间所冒的风险也是明摆着的:我把命交给他这个江湖郎中了,治得了,他运气,我福气;治不了,他走路,我也走路。不过他是回家,而我却可能一去不复返,也许永远走了。回想起来,真是搏命。不过我当时还昏迷不醒,自己不知道,作不了主,是我老婆魄力大,敢于担保负全责,把我交给了江湖郎中。
陈教授每天二次上门诊治,为我治疗了两个礼拜,他说北京的朋友催他去,那里有病人等着他。既然如此,我当然不好意思强留他了,再说他本来并没有在上海滞留的打算,为我治疗两个礼拜已经是计划外的安排了。于是,五月三十日的晚餐,就成了我家为陈教授次日赴京送行的家宴。我也柱着拐杖坐上饭桌,喝酒为他送行。
饭桌上,我喝酒,他不喝。他有他的保健功法,滴酒不沾只喝茶。这次破例,也喝一点汽水。席间,与其说是吃喝,还不如称为谈话聊天更确切。因为,嘴的功能着重于说。
既是送别,自然免不了有临别赠言。
他再三关照我要坚持锻炼。他认为我的骨伤已经问题不大,明伤暗伤药都治了。我不相信也不否定,毕竟我可以下地活动了。他又说我的肋骨断了好几根,胸口疼是正常的,还说肋骨折断会损伤韧带,发生韧带和肌肉的粘连,一动就痛,要我尽早强行活动,把不该粘连的韧带和肌肉组织强行拉开,一开始会感到疼得厉害。不过这一关一定要闯过去,越早越好,越疼越要拉,以后疼不如现在疼。只有过了这一关,以后才可以正常活动。我想有道理,明天就下楼去强拉胸腹,迟痛不如早痛,反正免不了,顶过去就是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伤能好到什么程度,还能不能丢掉拐杖独立行走。我自己是没有信心了,瞎子,瘸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只要自己能生活自理就不错了。我希望他不要挑好的说,我不要人来安慰我。我要他向我交底,使自己心中有数。他满有信心地说我半年之内可以丢掉拐杖,正常行走。
“我还有没有可能自己走楼梯?”我直截了当地发问。
“我看可以。”他说。
“我还能自己走上十八楼吗?”我家住在十八楼。以往,我早晨买菜,习惯于不乘电梯,十八楼走下走上,作为晨练运动。倘若能恢复到可以走到十八楼的水平,我就不怕了。
他看着我,不吭声,想了一会儿说:“我想可以。”
我吃不准这是真话,还是宽慰我?他似乎有点犹豫。可半年后,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