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是我们工读班的同学,*中的战友,公司革委会宣传组成员。我到黑龙江去以后,把他视为自己到东北后与公司保持联系的联络人。所以,我到东北后,给他写过几封信。其中有一封信落到了军宣队代表手中,被军代表小郝发现了有重大现行问题。这封信,就成了整我的铁证,把柄。
据小孙事后说,他收到我的信后,曾把我的信拿到革委会王主任那里,给他看,动机无非是讨好领导,表示我给他写信。尽管公司里许多人都说,是小孙把我出卖了,并且从此就看不起他。可我至今依然相信,他向领导出示我的信,无非想向领导表功,并无陷害我的意思。
因为我自信:我的信绝无消极负面的内容,当时如此,现在看也如此。通观全文,完全可以看出,我对生活的积极,乐观和幽默,即使到艰苦的边疆也是乐观的。我相信正因为此,小孙才会主动拿给公司主要领导去看,他本意是想邀功。王主任看了我的信后,起初还是肯定的,回到他的办公室后顺便与军宣队代表讲了,算是领导通气吧,当时推行工(宣队)、军(宣队)、革(革命委员会)联合办公。军代表听说后,要王主任把信给他,说要拿去看看。军代表一看,这就看出问题来了,而且是政治上原则性的大问题。
在我的信中,有一段问起自己在公司时的小兄弟的情况,劝自己这一派的这位小兄弟不要消沉,其中说了“我也不愿为现成左派效力”和“但社会就是这样组成的,有什么办法呢?”之类的话语。
这话错吗?我一直不认账:社会上有左中右,是毛主席说的。可我说就不行?战斗队开小会斗,大会批,发动公司上下批判会口诛笔伐,上纲上线,说我是没落文人,代表了失败阶级的阴暗心理,发泄对社会的不满,恶毒攻击左派,矛头指向九大`,否定*的胜利成果
这么一来,问题就大了,军代表定性为现行问题。
于是,战斗逐步升级:帮促升为批斗,学习班变战斗队。每天叫我在秘书科门口摆测字摊,写交待材料,写检查。不就是那封信吗,反正信在你们手中,我交待也只能说个大概,写也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检查写来写去也就是那么几条,我写着烦,他们看着也烦。一开始,还不许我抽烟。后来,我趴在桌上打瞌睡都没有人来管我了。
当时的外贸大楼还是原来怡和大楼的建筑,上下一共五层。我公司处于二层,针对我的专题大字报,从科室贴到走廊。走廊里贴满了,又贴到楼梯边,二楼贴满了,就向上下楼梯延伸。一时间,整个大楼从一楼到五楼的楼道,全被针对我的大字报占满了。乖乖,好厉害!我一个无名小卒,而且已经被发配到黑龙江种田去了,回来探亲,就搞成这么大的架势,我真的没有想到。从此我名扬外贸,臭名上下。
正因为此,竟把我的初恋女友吓跑了。
原来,有一次她到局里办事,走过外贸大楼,看到上上下下都是批判我的大字报,而且上纲上线,罪恶滔天。她毫无思想准备,因为我还没有与她讲过办学习班的事,她只知道我回来,到公司参加运动。那时,群众运动,人人参与,谁敢不参加运动?她根本不知道,更想不到我成了运动的主攻对象。看到这种场面,她被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吓坏了,连大字报都没有看完,就不敢再看下去了,哭着逃回了家。这些,我当时读不知道。
后来,是她的外婆在我面前哭诉,说她从那天到外贸大楼看了大字报后,一路哭回家。到家把门一关,把门反锁,一个人关在屋里哭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对任何人读不理不睬,父母,同事,要好的同学,小姊妹一概不见。听了外婆的叙说,我也心酸,垂泪,无语。苦了她了,想到我被批准到黑龙江插队落户时,她还是顶住了父母的反对意见,坚持不与我断,还一个人自己到火车站送我。如今,又为我的境遇而受折磨。我真的心疼,更不忍。想到自己的前途渺茫,插队落户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这次又背上政治包袱,将永世不得翻身。我算完了,而她还那么年轻,漂亮,求上进,我不能拖累她,影响她的前途。考虑再三,我决定快到斩乱麻,乘此与她断了恋爱关系,我不能耽误她的青春。于是,我提笔给她写了一封信,切断我们的后路,以免大家精神上再受更多更久的折磨。信发出后,我象卸了一个沉重的精神包袱,反而感到轻松了些。尽管还不时会想念她,但我坚持不再与她联系。
为此,写了一首《返春归》:盼归欲浴江南春,安知盛暑炙煞人。忠心耿耿反革命,吓走巧玲一身轻。
这样折腾了几个月,夏天总过去了。
想想自己忠心耿耿闹革命,发配边疆也心甘,还准备打仗送命,真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来鞭策自己,象信徒扦悔一样自觉地“斗私批修”,就为到东北插队后给同学的一封私函里有几句所谓的牢骚话,就打我现行(反革命),我当时也一度想不通。我那时才二十来岁,自己又没干过什么坏事,抱着问心无愧的心态接受审查“摆测字摊”的。好在我没有民愤,人缘不错。人们对我这个有“现行问题”的小青年当然要“划清界线”,尽量避开,但毕竟还没有落井下石的仇人。除了工宣队,军宣队和战斗队的训话以及开批判会时的声讨发言外,平时没人敢跟我答话,走过我身边时都低头匆匆而过,好象我是严重传染病人一样,谁都怕染上政治“现行”的传染病毒。这倒也好,没人敢靠近我,也就没人来管我。
我每天按时摆“测字摊”,把马列书籍一摊,想看则看,看不了就打磕睡。日子一久,也很乐胃。啥也不干,工资照发,一分不少。我就这样老老实实地接受审查,不老实不行,要挨批整态度。我抽烟挨过批,可打磕睡倒没挨过批。
自此,我发现:不要你说你别说,不要你干你别干,老老实实的好。至于心里想什么怎么想,只要不乱说乱写,爱想就想,不想最好。精神痛苦其实是想出来的,不想就解脱了。
这次审查,我对家里没有具体讲,只讲到公司参加运动。我妈看我早出晚归,到公司参加运动,一天到晚没个闲,回到家里也不说话,就到水龙头边一个劲地冲凉水,从头到脚淋个遍,问我也问不出名堂。问得我烦了,我就一句话不说,出去漫无目标地乱转几圈,回来闷头睡大觉,以图麻痹自己。
当公司宣布审查结束,让我返回黑龙江时,我要求组织给个结论,让我回去有个交待。革委会王主任只让我回去好好改造,说组织上的事不要我管。我没有办法,只好回去种田了。
那时计划经济,车船票紧张,个人买票不好买,说不定要排几个通宵的队,也没把握。
当我正为此发愁之际,组织上还显得挺关心似的,帮我代买了返程票,还为我找了一个旅伴,让与我同时下放到黑龙江去的老刘,陪我一起走。我也正愁一个人走,路途遥远不方便,希望找个旅伴一起走,途中相互有个照应。一听组织上为我找了老刘,根本未加思索,就答应了。
事后方知,组织上这样安排,是精心布置,别有用意的:一让老刘一路监视我的言行,随时汇报;二是有个内部结论带到黑龙江:我有现行问题,只能永远劳动。对此,当时我却一无所知。
这次返回,正处夏末,我们走水路。
从上海坐船到大连,在老虎滩游个泳,弄得一身油,洗也洗不净。从大连坐火车到佳木斯,再乘上名副其实的轮船(船靠两侧的大水轮滚动前行),沿乌苏里江到黑龙江逆流而上,到奇克镇是1971年9月13日。这一天当时我也没在意,事后*事发,我就记住了这个日子。
回到黑龙江以后,我在生产队就自觉地按公司的要求老老实实好好劳动,改造世界观。秋收,打场,上山砍柴。抛开烦恼,一切照旧,战天斗地,无忧无虑。
九.一三事发后不久,开始内部分级传达中央关于**集团的相关文件。
当时传达讲级别,逐级分批传达。公社党委书记当时按战备一线配备,行政十七级。第一批传达到十五级,正好到县委书记一级。
一讲级别,可下放干部就不好办了,级别高的有的是。我们公社就有三个行政十三级的老家伙,比县委书记还高。县里不好办了,经一级级向上请示,最后决定:凡上海下放干部,统统集中,一起听传达。
这样,我这个没有级别的下放干部也就和老家伙一起到地区听传达,看日本电影。我只记得日本电影有《山本五十六》,《啊,海军》一类的战争片。
老家伙聚在一起,我后来才发现,这批下放干部原来是*的改造换代的牺牲品。而我根本还不是干部,更不是机关的行政干部,机关干部下放竟把我这个企业学徒也拖到里面去当替死鬼。
第14章 坎坷人生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