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口东北白酒,利害。我那时年轻,没喝酒的经验,只知道辣的味道。咬一口大蒜,辣上加辣,辣得我张嘴吐舌,南方人还不习惯生吃蒜头。这经历,这味道值得终身玩味。
说起革命大队,还有一件事令我难以忘怀。革命大队也真厉害,知青打架扔手榴弹。这也成为当时一件大事,闹得中央都知道,据说还惊动了周总理。当时战备,每个村(生产大队)都有民兵。武装民兵连,配备的还是真枪实弹。一次队里的小青年吵架打起来了,吃亏的一方不服气,晚上乘大家睡觉后偷出一颗手榴弹,溜到对方宿舍外拉出弦就往对方宿舍里扔进去。“轰”一声,手榴弹炸开了。睡在排炕上的小青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好手榴弹被扔在地下,人都睡在炕上。大家被吓坏了,地下炸了个洞,人却没被炸死。要不真的出人命了,小青年真是没头脑。我们生产队小青年打架也动过斧子,伤了人。这帮孩子真叫人头疼,他们其实没啥大的矛盾,就一语不合动起手来,过后就忘了。好的时候好得不得了,不好就吵就打。怎么办呢,都是孩子。我们下放干部只好把他们当孩子一样对待,第一年是高危期,幼稚,单纯,冲动是第一年的通病。随着时间的磨练,小青年慢慢长大,渐渐成熟起来,会动脑子想问题了。第二年就聪明了,第三年开始就显得成熟老练了,思想也开始也复杂起来。
当年秋收结束,上山打柴,准备过冬。这时,知青办把我借过去帮忙,到基层生产队去总结知青点的情况和经验,发扬先进个人和集体,为逊克县第一届知青代表大会作准备。
刚到公社,先就近在公社所在地干岔子大队蹲点。到那第一天,就给我一个下马威。已经冬天了,公社安排我到干岔子大队的一个知青宿舍蹲点,晚上我就到知青宿舍去了,黑灯瞎火,只有几个小青年已经钻到被窝里了,头上还带着皮帽子。我一看,火坑冰凉,看来根本没烧火炕,怪不得睡觉还带皮帽子。我想烧炕,没柴火,烧不了炕。开水也没有,柴火也没有。到屋外找柴火,也没有。天已经黑了,没办法,进屋我问小青年:“胡司令呢?”所谓胡司令姓胡,是他们知青点的头,在上海是区红卫兵司令,也是干岔子小有名气的胡司令。躲在被窝里的小青年说:“他到哪儿睡那儿,没个准。天冷了,他晚上一般不会回来了。”另一个青年话外有音地说:“他总有热炕头睡。”看来今晚就这样了,我也钻进我的被窝,把军大衣,棉裤统统压在被上,闷头睡觉。冷是冷,睡还是睡,累了困了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也亮了。我悄悄起来,到屋外劈柴火,想回屋烧水。柴火有了,打开水缸盖一看,哪有水啊,缸底一团冰块。仔细一看,水缸都冻裂了,开了一条大裂口,这水缸已经没法用了。我问小青年:“你们每天洗脸刷牙怎么办?”他们说以前水缸好的时候,就舀水缸里的水用,现在水缸破了就混呗,有时到井边,有时到食堂,有时到老乡家,有时就不洗了。唉,这帮孩子!他们的父母要知道了,该怎么办?
那时,兴隆大队知青点搞得不错。一天,我要到兴隆大队去,兴隆大队在西边,西北风挺厉害。我就把自己去东北越冬所备的棉衣裤,棉手套,棉大衣,皮帽子,大头鞋等全副武装通统用上,一个人迎着西北风往兴隆大队走去。路不远,也就十里八里地的路程。我“全副武装”上路走了半个小时的光景,西北风越刮越猛,顶风迎面根本没法走。我就转过身来,背对着风倒着走。这背后的冷风透骨,厚厚的军大衣好像没穿似的,比正面迎风冻耳朵更冷。后来知道,这天气温有零下四十三度。怪不得,棉大衣不管用。
冬天,县里要开知青代表大会。我被借到县知青办去参与筹备工作,我们到车陆公社参加现场军训。一天,南山着火了。大家一起奔去扑火,还好冬天,山上积雪未化,火在山边草甸子上烧枯草。大家一起拿柳条子刮火头,不大会儿就凯旋而归。这场火没烧到山上,只能算一场小小的练兵。
要说真的打山火,那是春天在东方红大队那场山火。那场火,烧了几个山头。那天我正在东方红大队,就赶上了这场山火。我们参与扑火的老百姓基本上都是赤手空拳,根本没有灭火器材。
火情就是命令,看到山上哪有火,人就往那去。山上根本没有路,人就跟着火走。到了火场,先得看风向。我们顺风跟在火苗外围,用树枝或柳条顺势刮削火苗,一片一片地灭火。我们赤手空拳的老百姓,就做这些。什么迎面遇火搏斗,那时傻蛋干的傻事。树木着火我们只能退避观望,选择外围合适地段控制火情,别让火势漫延就是成功。有时火势太大,控制不住,我们还得避开,已经烧着了的就让它烧吧,只要把火区外围控制住,它烧完了火就灭了。什么迎着烈火上,那是送死,是没见过什么是烈火的文人秀才的编出来的。还好那天风势不大,经过大半天的扑打,山头已经看不到明火了,发现有余烟的地方,指挥部另派专人前去处理,后面来人通知我们,已接到指挥部命令,说火势已经控制住了让我们撤离,我们才开始撤离。
此时,我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这时才觉得又累又饿又渴,人一下就垮了下来。
我们上山跟着火乱跑,这会儿跑到哪儿了谁也不知道。山上根本没有路,这时我们一伙人傻眼了。没吃,没喝,走又走不动,有几个小青年躺在地上乱叫:“喂,有人吗?我们在这儿。”叫了半天,有人应了:“喂,我们在这儿。”大家边喊边靠拢,队伍越来越大。大家一起找出路,总算在林子里看到一条车轱辘印,这肯定是老乡上山打柴留下的痕迹。大家沿着这条“路”走,总会找到村子的。可人走不动了,队伍越拉越长。大家又累又饿又渴,这个季节上山一片枯黄,根本找不到吃的。忽然,我们发现车轱辘道上有一个挺大的牛蹄子印,里边还有一点积水。我趴下去一看,水是还挺清的,就有一点小虫子在游动。实在渴得慌,我趴在地上小心奕奕地去喝口水,不错,润润嗓子也好。一个青年过来问我:“能喝吗?”我点点头,不置可否。他立马趴下去,“呼”一口,吸了满口泥沙,“噗,噗!”地连吐带抹,大呼上当。把旁边的人笑成一团,老乡说:“你怎么这么傻,这牛蹄子水能喝吗?”还有人说:“要喝也得慢慢喝一点。”
直到后面的后勤队上来,我们总算熬过了饥渴的困境,拖着疲惫的步履往回挪。
回顾插队落户的生活,是苦,是累,是冷。但生活丰富多彩,北大荒的土地肥沃广阔,大有作为,也体会到与天奋斗的乐趣。
由于下乡第一年的冬天,县里开知青代表大会,把我抽到知青办协助工作。所以我第一年冬天没有时间回家探亲,直到第二年春天,大批知青和下放干部探亲回来,我才有机会回沪探亲。
第一次回沪探亲,心情自然轻快。乘在从逊克开往北安的长途汽车上,我为解旅途疲惫,不由得试诗一首:“残雪薄冰水荧荧,舟车越野浪里行;今奔江南迎*,返回北国苗更青”。
第一次回沪探亲,心情自然轻松。到了上海的第二天,我就到原单位报到。现在想来真傻,其实我这次是回来探亲,干嘛要回原单位报到?单位已经把我们踢到北大荒去了。回来探亲理应回家好好休息,看看家人,陪陪女朋友多好。可那时的人就那么傻,不仅是雷锋傻,我也傻,大家都傻乎乎的。
我们这种人是那个时代培养出来的,尽管单位里已经把你踢出去了,可我们还把原单位当娘家,组织观念很强。回上海探亲第二天,我没想到去看分别一年的女朋友,而第一反应却是到单位去报到。现在想想是傻,单位已经把你的关系转出去了,你算什么(东西或人)?可那时我们这种人总觉得回去探亲,先要回原单位报到,我们就是那个时代的人。
到了公司(原单位),先到革委会组织组“报到”。组织组长第一句话就把我就问得莫名其妙:“你总算回来了。”什么总算回来了?是盼我回来,还是不欢迎我回来?事后我想起来了,人家其他下放干部去年冬天都已经回来探亲了,就我拖到今年春天才回来。我说那里有事,县里开知青代表大会,知青办让我去帮忙。“好吧,”组织组长淡淡说,“我们等你好久了。王主任要与你谈话。”我还以为是组织上的关心,即刻跑到革委会主任办公室,见到王主任。王主任与我寒暄几句就切入正题,说:“你要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问题!”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王主任见我毫无思想准备,就说:“组织上会帮你的。”让我再回组织组找组织组长。组织组长说:“明天,你按公司的上班时间到公司吧。”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说:“我回来探亲的,到公司上班行吗?要不要跟黑龙江方面打个招呼?”组织组长说:“让你到公司,是参加运动,不是上班。组织上的问题不要你考虑。”
我感觉上觉得好像不合常理,似乎有问题,但又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参加运动就参加运动吧,反正组织上会和黑龙江打招呼的。相信组织相信党,这在当时是最起码的常识。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我按照公司的上班时间,准时来到公司“上班”,具体安排当然要听组织的,我就先到组织组。其实,公司组织组早已经安排好了,就等我回来,叫我到秘书科参加运动。怪不得说我“总算回来了”。我到秘书科,秘书科支部书记已经带着一批运动骨干,在一间为我专辟的办公室等我。我也许太迟钝了,到这时侯,我竟然还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是公司工军革领导班子布置的政治任务,以秘书科运动骨干为主体,特地为我专门组织了一个“帮促”小组,帮我认识自己的问题及其严重性,促我提高认识。不过,我自己作为当事人并不知道,自己还蒙在鼓里,莫知莫觉。
学习班头两天,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问题在哪儿?后来,有一次我在厕所里偶遇小孙,还是小孙在厕所里偷偷地给我塞了一张纸条,写了几条,我也看不明白,好像是我给他信里的内容。他看到我就远远地躲开,当时的情况大家都明白,一个被审查的人就像瘟疫传播者一样,人皆避之不及。没人敢打招呼,连眼神都不一样,更没人敢跟你说话,以免引火烧身,让人抓个立场问题。我自然不去拖累别人,看上去小孙在躲避我,我也不去找他,就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参加运动吧。
学习班先学习文件,九大文件学习后,先让我谈思想,要我谈对党的九大的看法,对*的看法。然后,就开始对我帮促,先要我端正态度(整态度)。
秘书科在运动中还有一个新发明:把我的“黑话”写在小黑板上,联系实际天天批。
那时社会上各单位都有天天读,读毛主席语录。天天批,就是在班组天天读的小黑板上再写上刘少奇黑话,对照学习和批判。在秘书科的小黑板上,除了毛主席语录和刘少奇黑话外,再加列一段我的黑话,联系实际天天批。我一下子就进入了伟人的行列,真是发明人的创举。
幸亏这是他们发明的,要不,一旦把我的话与伟人并列,那我的“野心”就真的昭然若揭了,野心家的大帽子必然会迎面而来,那将更有政治杀伤力。还好,这是他们发明的,这笔帐算不到我的头上。
一星期后,学习班扩大,由秘书科扩大到公司级。公司组成了以我的大名命名的专题学习班,从群众性的小评论到公司性的大字报、大批判。小组帮促到批判,部门批判会到全公司拉线广播批判。大字报从办公室开始,延伸到走廊,再扩大到公司楼面,楼梯,发展到站整个外贸大楼。
我自己认识不够,公司就组织了以我的大名命名的专题战斗队,并以战斗队的名义开始战斗,张贴针对我的大字报,大批判,引导公司运动,指导科室斗批的方向。
我不知就里,交待不出,检查无门。战斗队就批判“启发”我,让我自己去看大字报。一直看了好几个半天,我才开始有点明白了,原来毛病出在我给小孙的一封信中,怪不得小孙莫名其妙地塞张纸条给我。
第13章 坎坷人生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