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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过两日,只见一虎拖一物来,陈氏吓忙,急避房内;半晌出看,又有一死鹿在庭,才知前日兔、麝是虎送来的。仍喊镇远来剥,拿肉去卖,将骨煮熟,喊何氏婆媳,四人都吃不完。从此虎常衔野物送来,陈氏与他说话,虎摇头摆尾,若相亲爱之意。久则不去,先睡檐下,后陈氏喊进房睡,呼为虎儿。每得兽,喊镇远剥卖分吃,何氏婆媳亦沾许多的光。陈氏从此丰衣足食,坐享清福,比子在时还好百倍。见镇远忠实,喊他搬来同居,四年之中积钱百余串。
此时正值李自成作乱,抢州夺县,屠洗城乡。四方百姓上寨搬洞,逃奔远方。居守城池者纷纷不一,各顾性命,抛妻弃子。庆阳府一带有贼将“水底蚊”,在那里掳掠环县,百姓尽躲避进城去了。镇远想,此地不通大路,贼或不来,未即搬去。忽闻贼众搜山砍杀,离此不远,陈氏、何氏婆媳吓得手胶足软,喊镇远上寨。谁知寨不开门,不得进去,一家哭泣,慌乱无主。有一人身背宝剑,飘然而入。陈氏细看,才是天生,大喊“有鬼”,慌忙关门,曰:“儿呀,你快莫来吓娘,而今娘有钱了,待贼去后娘多与你做两天道场!”天生曰:“母亲何出此言?儿又未死,怎么是鬼?”陈氏曰:“儿被虎吃已有五年多了,那们说未有死哦!”天生曰:“这就怪了,儿才去四五天,怎么就有五年了?儿实未被虎吃,只跌了一交。妈若不信,开门来看咧!”何氏曰:“刘大娘呀,鬼是属阴,白日怎敢出现?定是你儿未死。”陈氏开门,天生向前揖曰:“这几天把妈悬望了。”陈氏泣道:“儿呀,你到那里去了?四五年,为娘只说是虎吃,可怜眼泪都哭干了,又冤屈雷大哥受尽拖累,几乎把命都却掉了。”天生遂将前事说与母听。
且说刘天生那日见虎逃奔,偶跌云窟之中,跌得头昏眼花;半晌起看,黑不见物。坐了一会,见壁缝有光,摸是石门,向内一看,越远越亮,拍门进去,越走越宽。走七八里,其间别有天地,树木青葱,风和气暖,山花满径,翠草长铺,殊觉胸怀宽畅,饥倦顿忘。看了许久,见横溪之上有一老翁,坐观潆洄,童颜鹤发,像貌威严,衣冠朴素,举动大方。天生向前一揖,曰:“请问老翁,此地何名?小子迷失路途,望其指示。”老翁曰:“此名清溪地,与世不通,那有路途指示。”天生曰:“小子被虎赶跌至此,家有老母,望老翁慈悲,示以可生之路。”老翁曰:“既然如此,老夫离此不杳,可到我家消停几日,老夫设法送你。”
天生无奈,随至洞中。一童献茶,清香可口,又用藤盘二个,内装梨枣与天生吃。天生吃了,精神倍爽,从不饥饿。又说要回,老翁曰:“时还未至,再住几日,老夫奉送。你在此无事,未免思亲。”神书一卷,命天生读。天生曰:“我不识字。”老翁以口授之,一遍即熟,乃是兵书。老翁问何讲解,天生自食了梨枣,灵窍顿开,随问随答,滔滔不绝。老翁又告以微妙之机,出奇之策,如何设伏可取胜;天生领会。老翁又拿一剑,只见霞光万道,即命天生学习,老翁在旁指点。学了三日,略已领会,老翁随拿一蒲团,叫天生至先前跌下之处:“站蒲团上,送尔回去。”天生拜问姓名,曰:“我云中子也,见尔行孝,故来指点。尔日后富贵无量。”天生拜谢,身站蒲团,老翁喝一声“起!”即化为云升腾而上,复入人世。见树木枯黄,不似初来之景。因回家见母,听说去了五年,知是遇仙,母子望空而拜。
忽见虎来,天生大骇。母说此是家虎,又将审虎之事,一一告知天生,复喊虎曰:“快来见你哥哥。”只见那虎走至天生面前,摇头摆尾扑怀内,甚是亲热。母又曰:“为娘若无虎,不知何时死了。他替儿尽孝,衔物奉亲,今余百多串钱都是他挣来的,儿当拜谢它恩。”天生上前拜谢,虎滚跳不已。母又命天生拜谢雷镇远,镇远曰:“侄儿蒙伯母提携,一家温饱,帮你买卖不过顺便,何足为劳。”于是二人同拜。天生曰:“刁陈氏平空生浪,实在可恶,儿要去问他咧!”母曰:“我儿不必去问,他已遭了报应,抓舌抽肠而死。”
正说问,忽听人言贼离此只十多里了,陈氏泣道:“母子刚才相会,又遭此贼来,寨上不准去,又向何处逃命?”天生曰:“且到后山寻石洞躲避,我们有虎,不怕猛兽。”于是把银钱、铺衾、器具挑起,将行,虎即以背就陈氏。陈氏曰:“莫非儿要我骑吗?”镇远拿支裹缠头,打一套搭背作镫,拿支拴颈,手提作缰,扶陈氏上背。出门,天生喊走左边,向山后去,虎不听。镇远曰:“莫非那里去不得?不如由它去罢。”遂跟虎走。来到城边,天生喊门,守门军士不开。虎轮睛鼓眼,大吼几声。军土大骇,忙去禀官。官命放进,叫上堂问。陈氏禀说:“儿未曾死,方才回家,虎是大老爷判我作儿的。”又说它衔物奉亲之事。官大喜曰:“此虎可谓仁义之虎矣!救人性命,未吃认供,替人尽孝,不缺奉养,兽面人心,人中少有,可喜可贺!”除房二间与母子居住。
未几,贼果到城,官见势大,未敢出战。虎至天生面前,以背就骑,喊开又来。天生心想:“莫非要我骑它破贼?”遂骑至官前,禀愿骑虎破贼。官命军士出战,使天生当先,大开城门。天生骑虎带剑领军而出,贼见之心惊手软,枪不敢挺,刀不能举,退后乱窜。天生挥军追赶二十余里,剿杀不计其数,抢得军资器械、衣服马匹极多。官大喜,记功重赏,从此贼不敢来。
追至顺治元年,上命豫亲王多锋为定国大将军,前部上将恭顺王孔有德破李自成。二年,破临潼关,乘胜定西安,庆阳各府州县尽皆归顺。有德闻天生骑虎破贼,遂致书环县,欲求为将。县官命天生去见,天生带母亲与雷镇远祖母诸人来见有德。有德大喜,授为帐前小校,改为刘继勋,移师下扬州,克江宁。继勋以功授总兵,以后累获奇功,恩授征南将军,官提督,领兵守梧州。雷镇远亦以军功授副将,官协台。继勋守梧州数载,以母老告职回籍,生四子,都为显官。陈氏至康熙时寿九十三岁卒。那虎见陈氏亡故,守墓三月,辞继勋还山。继勋感虎恩义,与它立庙,四时享祭,名曰“义虎祠”。
各位不知,此虎乃圣帝座下镇山之虎,因何氏之叩恳心诚,故命他上堂背案,替天生养母,成就二子功名的,所以在刘家如此纯善听讲咧。
再说刘继勋自母去世,入山访道,不知所终,人以为云中子度去矣。雷镇远生五子,祖母死于任所。其母夏氏八十九岁,见儿孙满堂,穿靴戴顶,大笑而逝。
从此案看来,世间的事,惟孝亲端品、行善守节,才可以得富贵,免灾难,享福寿,感神圣,驱猛兽。奉劝各位,当以刘、雷二家为法可也。
仙人掌
节孝通天达地,忠义鬼服神钦。孕成仙掌聚宝珍,福寿康宁同度。
浙江台州府太平县有一龙海村,祖辈富足,数代好善,惟保节、戒淫两件极其认真。凡乡中有守节之妇,命子弟新正登门叩贺,富者奉以糖膀,贫者送以钱米而奖励之。一乡感化,从无再醮之妇。及海村出世,品德尤高,为善益力,将祖宗所行之事楷书帖壁,以便触目警心。远近功果,一一应酬;乡村贫寒,时时周济。因此用费日多,每年入不敷出,家中看看紧促。
是年读书山馆,馆侧富室有女,见海村英俊,有心私之,选大柑十枚,命使女送来。海村却之。其女将柑皮剥去,用筐装之,两两相对,作合欢之形,复命送来。海村知其意,谓使女曰:“柑子你快拿去,拜上你的姑娘,女重贞节,士守廉隅。我家数代清操,岂可为汝而破?任是月殿嫦娥,吾亦闭门不纳。”其女闻之,愧悔感泣,竟成好人。
是年海村入学,即赴乡闱,考有神助,遂领乡荐。其妻勒氏悍烈,持家严谨,见财不敷用,将善事停息,一文不舍,用心经理,数年便有余。行年四十,膝下无子,亲友皆劝娶妾。靳氏心虽不欲,难违众议,只得应允。那知娶妾两年,依然无子。靳氏笑夫曰:“先前怪我无子,如今又怪何人?该是你的命孬,害我衣禄中分。”海村曰:“我家祖宗行善七代,积功累仁,被你一朝闭塞,焉望诞子生孙?”靳氏曰:“你命无儿,何得怪我?”海村曰:“岂不闻‘袁了凡有傲命之学,刘元普作回天之功’?只要善心真切,何患无子承宗。”其妻醒悟,对天悔过,力行善事。次年妻妾同孕,临盆各生一子。靳氏先诞一子,取名开榜;妾子取名开甲。
二子极其友爱,十分和睦。惟开榜纯孝朴实,小时听讲听教,百事无违;稍长即知温凊定省,子职无亏,读书亦极发愤,品德俱高,十八游泮。开甲孝行虽敦,不甚好学。是年同娶,开榜妻郭氏,开甲妻韩氏,名芸娘,俱系大家人女,性皆贤淑,孝亲敬夫,勤俭和睦。惟芸娘美貌如花,且又知书识礼,诗画兼工,一家雍睦快乐。独靳氏起了偏心,爱榜嫌甲,任你夫妇百般孝顺,他总不喜欢,每天寻故咒骂。
后海村病故,妾亦继亡。开榜操理家政,(开)甲亦丢书。奈(开)甲素来虚弱,兼之夫妇情浓,不知自惜,疾病日多。开榜知他弊病,常劝他寡欲清心,惜身重命。开甲口诺心违,看看病体深沉,芸娘劝他隔房调养,开甲心无把持,反因独宿胡思乱想,以致遗泄丛生,卧床不起。开榜亲制九丹,朝夕问慰,靳氏反骂开榜多事,枉费银钱。开榜时常谏止,靳氏不听,一天叽叽呱呱,弄得开甲又病又忧,更加沉重。芸娘曰:“夫君呀,你是个得病的人,须要宽想些,莫听烦言,慢慢调治,自然要愈。不然膝下尚无儿女,倘有不测,为妻身靠何人?”开甲曰:“为夫的病料难医治,但我夫妻二人会短离长,亦有几句痛心之言,还望贤妻听着:
贤德妻上前来夫有话论,未开言不由人珠泪长倾。
该为夫这几年莫得命运,似耗子钻牛角越钻越深。
自爹妈生弟兄雁行排定,兄则友弟则恭和气如春。
贤德妻过门来十分和顺,夫那时在书房少鼓瑟琴。
也只想读诗书鳌头占稳,挣一顶凤头冠把妻光荣。
又谁知爹爹死妈也废命,才与兄丢书本特回家庭。
比时间两夫妻情同形影,行相随坐相守作诗论文。
那知夫命不长得下疾病,一日三三日九越加深沉。
任良医与妙药全不对症,谅必然鸳鸯鸟定要离分。
夫死后几百事都不怨恨,只可怜贤德妻孤苦年轻。
知贤妻有操持幽闲贞静,夫不说妻自能苦守霜冰。
嫡母前替为夫好把孝尽,惟节孝两个字鬼服神钦。
受苦楚受磋磨妻须容忍,到后来苦尽了自有甜生。
无后嗣妻当要抚子教训,与为夫接香烟好见祖人。”
正说间,他哥嫂进房问病。
见哥嫂进房中来把弟问,不由弟哭得来肺腑皆疼。
蒙哥哥把兄弟时刻指引,那知弟性愚鲁负兄苦心。
倘若是为弟的一朝命尽,望哥嫂把弟媳格外看成。
你弟媳生得来性情蠢钝,嫡母前不能够得其欢心。
望哥嫂常保全无使伤损,为小弟在泉下也感深思。
兄膝下有三子俱皆秀俊,望哥嫂抚一子为弟螟蛉。
弟兄情夫妇恩从今断损,要相逢看池塘草色青青。
说毕,泪如雨下。开榜亦泣道:“贤弟须要宽心息病,吉人自有天相,何必过悲怎的?纵有不测,为兄自当抓生替死,保全弟媳,不负贤弟之托。抚子之事,任贤弟择选,为兄即命过房与弟冲喜。”开甲曰:“蒙兄嫂雅爱,抚第三子。”开榜即去禀告母亲。
那知靳氏不准,说:“他无能生无能养,为何要抚我孙儿?”开榜曰:“儿子都是妈的,孙儿何分彼此?”告尽哀怜,靳氏执意不从。及开榜把客请来,靳氏将三子藏了,急得开榜眼泪双流,与弟商量,就抚次子。开甲曰:“既是嫡母不允,勉强抚来增我罪过。只要哥哥真心,口说亦可为凭,只把三儿抱来陪我几日,为弟死也瞑目。”及开榜去抱,靳氏总不献出,开甲见此情景,大叫一声而逝。
靳氏叫子草草安埋。开榜无可奈何,与妻商量,把郭氏私蓄银拿二百与芸娘,教他托言娘家私积,与开甲缝衣买棺,追修祭奠,从厚安葬。芸娘自作挽词,对灵哭念:
凄凄惶惶,夫主长逝兮,我心忧伤。添绵绵之苦恨,断寸寸之柔肠。虽有剑佩琴书,无心经理;辜负鸾衾凤枕,空染余香。忆当初,过门墙,恩爱如山重,情义似水长。朝夕诗文唱和,从无口角参商。喜奴夫,才高北斗,学饱东洋,外蓄英威,内蕴珠藏;愧为妻,才非谢女,貌似盂光,性多愚鲁,德少慈良。夫待妻,犹如那明珠探掌上,奇花艳吐香;妻靠夫,又好比砥柱中流样,擎天树一枚。只说是,吉人天相,百年久长;又谁知,分开比翼,拆散鸳鸯!夫一去,好似东流水,滔滔不还乡;抛为妻,犹如秋来叶,飘飘任风扬。到如今,镜破钗分,只雁独凰,孤灯无偶,对影成双。日儿短,夜儿长,枕上泪痕成冰冻,一夜无眠到天光。呀,夫呀夫:去去全无挂念,丢妻恨天慌忙。往前现,香烟渺渺;往后看,子嗣茫茫。使你妻三从无靠,四德徒伤,尘封宝奁,梦断高唐。有话无人讲,有事无处商。怕的是,无妄之灾待空降,身无须眉怎承当?呀,夫呀夫!莫不是你前世折了并头莲,妻今生烧了断头香?上好福泽都不享,一朝撒手往西方。想前日千恩万爱,楷鱼水之悠扬;值今兹对灵一祭,献刍束与羔羊。望夫君来格而来尝。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