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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再说冯仁义自那夜跑出,闻妇人自刎,惠风遭冤,心中稍安,又恐迫问出来,将就买药,出外躲避。后闻惠风已死,慢慢回铺,两日就被差人拿去。官坐堂问曰:“你为甚将陈国昌夫妇杀死?今见本县,还不招吗?”仁义曰:“小人出门已久,并不知情。”官曰:“胆大狗奴!不打你是不招的,左右与我掌嘴一百!”仁义口口称冤。官命用夹棍夹起,仁义大骇,喊曰:“大老爷施恩!小人愿招!”
大老爷在上容告诉,听小人从头说明目。
民原在灌县城外住,出世来做事甚糊涂。
二爹妈常将民教谕,就盗亲银子与衣服。
逃出外来到夔州府,泉源堂帮工把口譒。
因收账常到陈家去,他妻子打扮甚姑苏。
一见我即来把话叙,就约我夜间去同铺。
说他是大宁县官女,被国昌奸污暗拐出。
他情愿与我为夫妇,与国昌从此便反目。
有一夜酒饮三更鼓,他丈夫回家把门呼。
我慌忙上楼去躲住,陈国昌进房便上铺。
我帽在桌上忘记取,恐国昌看见难结局。
手指帽教妇快藏住,他不懂摸头又指夫。
他就把帽边来刀取,转身去便切夫头颅。
骇得我魂魄齐飞去,跌下楼拿帽就跑出。
谅必他骇得心无主,自刎死免得受诛戮。
我躲避惠风遭冤苦,闻死了我方转回屋。
谁知道被差来拿住,在公堂打得痛入腑。
无奈了才把实言吐,须念我此事非民辜。
招毕丢卡,释放梁惠风,详文上司,回文将冯仁义抵偿。惠风回去剃头冒风,又因亲朋宴贺,吃了雄鸡,寒火结胸,拨解不开,数日即死。
从此看来,淫为万恶首,孝乃百行源,行之获福,反之遭报。你看陈维明忤逆不孝,而国昌更甚;冯仁义、梁惠风、巫爱莲数人不孝而复贪淫,卒死于非命。人奈何好色而不孝亲哉!
四贞集
螺旋诗
人物虽殊皆一性,谁不怕死贪生?一念之善感天心,人诚能救物,物亦可救人。
叙府陈忠,襁褓丧亲,其母舅易昌荣家贫佣工,陈氏家族商量,即请昌荣经理抚养陈忠。这易昌荣正直忠厚,做活殷勤,抚养尽心,请一乳娘携带,顺便煮饭,庄稼内外,布置有条,银钱出入,丝毫不苟。年底算账,来去存留,批载明白。家族知他忠心,无敢欺侮。十余年所蓄甚多,又买两契,有田百亩。见忠稍长,即送读书,陈忠聪明,但少刻成多,不好学。是年从何老师读于西林寺,师有外甥席成珍,住龙门县,因看舅在馆闲耍,与陈忠同年同月,二人打个老庚,倩投义合,留家款待,极其亲热。
却说寺侧有一郑高轩,家颇富足,其幺女兰英,容貌秀美,二八未字。其宅与寺相连,郑筑高墙隔之,其墙为雨淋败,正对书房厕中。一日,陈忠出外闲游,兰英从伯家归,忠见其美,魂散魄销。后见墙上有眼,遂上厕房去看。是日,见兰英与母陪客,在阶前叙话,忠手舞足蹈。那知毛房木朽,一蹬即断,把忠跌下,正逢挑粪者敲开厕板,直跌坑内,浑身是粪,忙喊火房倒水。众友听得来看,个个大笑,有说:“陈世兄今年定要入学!”众问:“何以知之?”其友曰:“入学为采芹,又为采藻,毛房为东城,他踩下去洗澡,岂非入学之兆乎?”又有说:“好倒却好,但做文切莫用心,免得宗师听见粪臭,入个臭秀才!”众友闻之,鼓掌大笑,羞得陈忠无言可答,笑也不好,哭也不好。正在气无泄处,见火房提起水来,陈忠指着大声骂道:
骂一声二娃子实在可恨,听老爷今日里指你聪明。
帮书房算是你天大福分,就该要把老爷服待殷勤。
毛厕板要安得稳稳正正,免老爷去解臭骇掉三魂。
为甚的那板板歪斜不整?致今日把老爷跌下粪坑。
你看我浑身上尽是大粪,口鼻上是蛆虫臭得钻心。
你好好拿舌条来舔干净,将衣服放口内慢慢去津。
我今日不看你四两狗命,提起你九根毛丢下东城!
老爷话撑驴耳好心细听,下一次再如此定不容情!
骂毕,用水泼洗,走向池中,将周身洗净,又烧水洗两个澡,口中还有臭气,常吃不得饭,买些香草时刻漱口。过后想起兰英容貌举动,心中思念,久之成病。
易昌荣闻知来看,见他身瘦气弱,问得何病,答曰:“不知。”易问火房,方知病由,遂接回家请医调治,常劝忠清心寡欲,又寻些善书与《遏欲文》他看。陈忠醒悟,其病若失,于是舅甥商量,把幼聘仇氏接回。这仇氏人材体面,行动轻狂,兼之不识尊卑,不分内外,挺起肚子,劣起性子,走路甩袖子,说话带子,开腔充老子,见人肘架子,常与长年汕谈子。陈忠以爱惜之故,并不责教,凡事顺从,久之摸着丈夫性情,一味懒惰,每每喊夫代劳,陈忠亦隐忍曲从。
是年,易昌荣因年老多病,交账欲归。陈忠苦留不住,念他养育之恩,与他备办老衣棺椁,又踩股田土他耕,不要租钱。陈忠从此因无人理料,乃将田土佃了,夫妻自煮自食。仇氏更加懒惰,常使夫口,连扫把倒了都不去扶。陈忠大不耐烦,仇氏吩咐他做活路,也不做声,也不去做。仇氏见夫不听,遂发泼使性,打东??西,以泄其忿。有(天)早晨喊夫煮饭;忠曰:“你起去煮。”仇氏曰:“要我去煮就吃不成,大家等饿罢了!”直睡到日上三竿,见夫不张罗,只得恨气起来,又喊夫烧火。忠曰:“烧茶煮饭,原该妇女之事,怎么却要喊我,未必接你只拿来看吗?”仇氏怒曰:“讨妻原该奉养,所以称婆称娘,未上你的神龛也就罢了,怎么反要与你煮饭?这还了得!”遂指着陈忠大骂起来:
骂一声猪老纵,这阵叫人气难容。
前日将你惯习,今朝敢来逞凶。
装起那斯文样子,做起那酸人形容。
难道说姑娘都还怕你发酒疯?
叫你烧火你不动,天天睡到太阳红;喊你去煮饭,称就装耳聋;喊你洗衣往外冲,要你洗碗你不从。
到底听谁来刁弄?前日听讲听教,一下拗西拗东。
哼!都是我索子放长将你纵,不怪他人只怪侬。
到如今大不同,见我与外人说句话,你就把嘴董;见我与男子坐一下,你就把脸红。
未必然我都服你管,我还怕你雄?
哼!别人的男子又有用。
叫他走西不敢去东。
偏偏嫁你背时鬼,好像一个傲国公。
今日将你来指教,好好皈依要顺从。
下次并不听使用,我要你壁挂团鱼,才晓得姑娘威风!重句。
陈忠听了又好笑又好忧,勃然大怒,亦指仇氏骂道:
骂声贱人太无礼,枉自背张妇女皮。
不知你爹娘如何打个屁,生出这样臭东西!
不知道夫是天来妻是地,说些话儿古怪稀奇。
不是你的崽,又非你的妻,说甚么“来指教”、“听使唤”、“要皈依”?
须是你爹娘未有沾点人气气,养女不教,横得要背犁。
不知贞与节,那晓高和低?
与男子挨挨搽搽,和外人笑笑嘻嘻,做起样恁像娼妓,难道说你的丈夫都背那层皮?
我劝你须把廉耻惜,免得外人指背脊,吷先人骂你的妈和爹。
如不然,我去在名山大川闲游戏,与贱人永远分离!重句。
从此夫妻反目,一个泼烈,一个不让,天天吵闹。忧得陈忠鲜血奔心,收了二百纹银,忿气出门。忽想:“席老庚当年再三约我去耍,不免前去探望。”遂向龙门县而来。
再说席成珍自幼聪明,读书数列前茅。因亲去世,丢书贸易,有千金家资,在县内开钱铺,为人正直,品行端方。这龙门县淫风最盛,兼之富者尚奢,贫者多诈。成珍并不同流合污,每日规矩恭敬。娶妻钱氏,貌既不扬,偏爱打扮,过门九月,即举一子,成珍虽疑,不好开腔。见妻打扮妖娆,时常劝曰:“妇人家总要端庄稳重,不可着绿穿红。四德妇容,无非教人衣服洁白,并不是打扮妖烧。平日居家,又非做酒,每日收拾,成何体统?”钱氏听了面从心违,当着丈夫假装稳重,一回娘家仍然如故,且与男子讪谈说笑。成珍知道严加防备。今见陈忠来家,十分欢喜,留耍半月。
在陈忠之心,原为寻芳觅境,傍绿偎红,见成珍如此拘礼,甚不好耍,背地常进茶坊烟馆。那知一履邪地,即有邪朋,问谈讲好,引入花柳场中去耍。一日,打一杯烟走到背街,忽遇一人担挑螺蛳对面而来,将要躲,溜跌扑地,倾得满街螺蛳,扁担挂着忠衣,亦牵跌地,烟倒杯碎。忠曰:“你为啥事这样忙迫?把我烟也倒了,好好赔我罢了!”其人把忠看了两眼,说曰:“倒了我的螺蛳,未问你赔,还说伤惨咧!”忠曰:“,你自己倒了的,要那个赔?”其人曰:“虽我自倒,有个缘故,只因你该倒烟,连累我无故倒螺;我与你把烟倒了,你不感激罢了,为甚反来怪我?”忠曰:“倒了我烟,还要把你感激?你这话才说得好听!”其人曰:“我看你苏苏气气,都是有根之家,手捧洋烟,足履邪地,不走花街,即行柳巷,前去坏品丧德,犯淫造罪,我今与你倒了,使你阴德不损,为个好人,难道你都不感激吗?”忠笑曰:“这样说来,你是好人,全无过错了?”其人曰:“我有那些错,你讲。”忠曰:“你取许多螺蛳,伤了千万性命,造恶已极,还讲我吗?”其人曰:“我家贫穷,上有老母,虽造罪过,拿来盘家养亲,也是无奈。”忠曰:“世间谋生之路极多,挑葱卖蒜也可盘家,伤命养亲,何以算孝?今日倒了,你该也要感激。”其人曰:“要我感激,除非你莫吃烟。”忠曰:“我不吃烟,除非你莫捡螺。”其人曰:“只要你不吃烟,我就永不捡螺!”忠曰:“你若再捡,我就要吷你!”其人曰:“你若再吃,我就要笑你!”忠曰:“既然如此,把螺卖我,拿去放生。”其人曰:“你要放生,我就相送。”二人即将螺蛳捡起,挑到河边船上,一阵撒下江去。忠问那人姓名,其人曰:“小子姓陈,名礼,住居城外。”转问:“老兄高姓?”忠以姓名及来由告之,且曰:“我二人同姓,名字好似弟兄,今日不期而遇,又皆改过迁善,看来都有宿缘,不如结为弟兄。”礼曰:“那就高攀了。”于是二人八拜为交,忠长为兄。携手同到酒馆畅饮,复赠钱一串。礼再三不受,忠曰:“此非偿螺之价,不过叙弟兄之情耳!”自此以后,二人常常会叙,极其亲热。
一日,成珍问忠曰:“庚兄出门许久,可思家么?”忠曰:“弟因恶妇泼烈,出门散闷,一时不归。”成珍曰:“兄有银两,何不做些生意?”忠曰:“弟久欲贸易,但买卖不熟,还望庚兄指教。”成珍曰:“目今河下生意可做,弟也出银二百,与兄合伙便了,然须请一下力之人帮做才好。”忠大喜,举荐陈礼,遂把礼喊来说明,将货物买齐,择日下船。这陈礼为人谨慎,言语谦和,会做买卖,。成珍亦喜,念他家贫,命占两股生意。在河下一来一往,不觉做了三年,赚得有千多银子。
一日,船回龙门,候人起货。忠傍岸闲游,忽见螺蛳数十堆在沙滩旋舞,游行甚快,旋了一阵皆下河去,所旋之迹犹字一样;仔细一看,点画分明,尽可辨认,乃三十字云:
此处莫停留,久住祸临头。
急早归家去,小燕山莫住。
头闻油莫洗,斗谷三升米。
陈忠看了称奇,即喊席成珍与陈礼来看,亦称奇怪。忠曰:“此螺莫非我们当日放的?所旋之话定是天机。莫非我们目下有大祸事,教我回家去躲吗?想我出门三年多了,不知家内好歹,意欲分伙回家,庚兄意下如何?”成珍曰:“前听人言,我舅父连年多病,我们的货若运到叙府去卖,利多几倍。庚兄回家,弟去看舅,不如一路把货运到那里,卖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