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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老姆抱窜而归,告知有仪,有仪曰:“无伤也,与我买活丫鬟,待我自去。”老姆拿银一锭送与丫鬟,告曰:“刘某今夜要来会你大娘,求你方圆,莫关窗门。”丫鬟见银,那知利害,一口应允。半夜人静,有仪用梯上楼进窗。玉英此夜辗转不寐,听响喊贼,丫鬟曰:“待我去看。”有仪拿根玉钏,低声教他如此去说。丫鬟进内禀曰:“刘老爷来拜见大娘。”玉英大惊,怒曰:“放你的狗屁!他是男子,怎拜妇人?快叫人捆绑送官!”丫鬟曰:“使不得,外人知道,说坏大娘声名。他来拜望,一见即走,是无碍的。”即将玉钏呈上。玉英曰:“感他痴情,准他一见,叫他不要妄想!”有仪听得忙进内去。玉英不见则已,谁知一见,把持并无,二人竟成苟合,早去晚来,情同胶漆。耍了一月,玉英催速起身,以私蓄银百两、玉盖一只相赠,约定场后会与不会,都要来接,洒泪而别。至京,场中不快,因而落第。后进挑选场,考得一等,分发河南归德府永城县正堂。时有工部侍郎苏公,膝下无子,只生一女,因择婿太过,二十二岁尚未字人,见有仪貌美才高,欲招为婿,令媒说合。有仪先尚推辞,及闻此女才貌双全,家富无子,心想结了此亲才有银子,上任又有靠山,可以升官办缺,遂纳聘迎娶过门,果美。苏公出银调力,走马上任,遂把玉英一段恩情付之流水。
再说玉英,自有仪去了,半年无音,腹中有孕,请人到巴州访问,回说已经另娶,今到河南上任去了。玉英痛恨,朝夕啼哭,看看将要临盆,是夜伤心哭泣道:
提起了刘有仪银牙咬断,不由人这一阵悔烂心肝!
想奴家出世来容颜美艳,习诗文精书画出口成篇。
二爹妈他把奴当作宝玩,择女婿总说要才貌双全。
嫁王郎也算是天从人愿,容秀美家富豪义重如山。
不幸得年轻轻就把命短,丢奴家守空楼独枕孤眠。
后遇着刘有仪天杀贼汉,一见奴就勾引夜把琴弹。
引不动又上楼自求姻眷,奴因此才被他拉了下山。
呀,天杀的贼呀!
只说你有品德不把心变,榜发后自然要接奴团圆。
那知他另娶妻去为知县,丢得奴暗地里口喊皇天。
呀,莫良心的贼呀!
把孽种遗腹内将要生产,你叫我用何计把命保全?
呀,断香烟的贼呀!
你不隶莫留根到还得,就失节也不致把命摧残。
活生生把奴家拉下岩岸,身有孕就做鬼也不安然。
呀,砍脑壳的贱呀!
可惜我好福泽余资万贯,从今后再难享一文半钱。
呀,抛刀山的贼呀!
可惜我美花容笔难描染,弄得我到阴间骂名来传;可惜我好才学人人称羡,却被你弄得来不值一钱。
呀,下油锅坐地狱的贼呀!
可惜我守冰霜一尘不染,数年的苦功劳被你折完。
到而今只落得悔之已晚,自痛恨自嗟怨薄命红颜。
看看的东方上红日将现,用红绫来打点好上阳关。
玉英哭了一夜,又骂丫鬟曰:“都是你卖主求荣,引鬼入宅,把我盖世奇才,无双美丽,弄得一朝殒绝,好不痛煞人也!死而有知,定要索尔狗命!”遂自缢而死。他婆婆闻死十分心痛,后见肚大,问知其故,曰:“这是我过于爱惜,未曾提防之过也。”草草祭葬不题。
再说刘有仪上任年余,一日在乡宦家吊丧,有客闲谈,说他弟在夔府贸易,闻那里有一绝色佳人守节自缢,满城之人都在嗟叹,可惜一个才貌双全女子。有仪听得,问其姓名,骇得魂不附体,想:“我弃他乃一时之错,谅他不过怒骂而已,岂知竟丢性命!他既死了,怎饶得我过?倘来索命,如何下台?”又想:“惟善可以解冤,正心可以压邪,我不如正心修身,立功办善,他来之时我也有个躲处。”于是雪冤辩屈,息讼爱民,与利除弊,图治虑精,永城百姓无不戴德沾恩,欢呼称颂。
再说玉英死在阴曹,怨气难消,去对冥王哭诉冤情。冥王曰:“你守节就该立志,之死靡他,为甚随波逐浪,败名丧节?是你自作自受,死不足惜!”玉英曰:“小女守节数年,足不履地,被刘有仪三番两次勾引坏事,并非淫奔可比。况有仪勾引所最伤心痛根者,一有容貌,二有才学,三有功名,把持较难,而拒绝尤更不易。且又有老姆进言,丫鬟受贿,均皆有罪。还望王爷原谅!”冥王命造有仪册子,判官念曰:“刘有仪,十三入学,十六中举,三十殿翰,五十六岁拜相。因奸寡妇,一笔削尽。念他祖父善功浩大,格外留情,知县终身。”冥王曰:“先只玷节,可以留情,今欠命债,应宜抵偿,以为土子贪淫之戒。老姆、丫鬟皆宜报应,以为勾引之戒。”即将牌票付与玉英。玉英到家,见丫鬟正在楼边,现出形来,骇跌而死;寻至店中,老姆正与店主口角,使他缢死。即到河南永城,见县内祥光缭绕,瑞气氤氲,心内惊疑。走至城门,神荼阻曰:“有仪善政,鬼服神钦,凡有冤债,不准入城,要等时衰,方可找寻。”玉英死阻,每夜在城边啼哭。城中百姓闻鬼哭不止,请官驱逐。有仅心内明白,不敢出城,令百姓在城外醮谢不题。
再说玉英守了三年,不能进城索命。一日,见土地从城内出来,玉英问:“进城何事?”土地曰:“桂院有文,说刘有仪之子少卿今科该中,令城隍查有仪功过,为你这贱妇的事又削除了。”玉英听得,心想:“我在此三年,仇不能报,生不能投,如何了结?不若去索他儿子的命,父欠子还,理之常也!”遂来至成都,正逢入闱,玉英进去找寻。
且说刘少卿聪明类父,品学俱优,十六岁入泮,即赴乡试,心想联科及第。入闱之夜,忽然一股冷风把烛吹息,见个黑影一晃。少卿大惊,转身只见黑影立于面前,即拱手问曰:
时才烛花结红蕊,一股阴风吹息烛。
鬼呀!
可怜十年寒窗苦,只望功名播皇都。
你来号房因何故,莫非到此寻丈夫?
“呸!呸!呸!要来索你的命!”
听一言来魂不住,转身跌了一坐徒。
起来看见一冤妇,手拿绳索泪如珠。
你这冤鬼莫错误,我是刘生苦读书。
平生未把良心负,勿得号房乱动粗。
且将冤情说清楚,要我性命也心服。
少卿说毕,见鬼妇向他扑来,骇得一跤跌在号板,顺手拿着讲书拿来挡住,说道:“你你你!是甚甚甚么冤魂?就要索命,也当把情由来历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死也心甘。若是你这样儿把我扯去,二世还要报仇,索你的命!”那鬼妇便不动身,开言说道:
来开言不由我珠泪滚滚,且将我冤屈事细说分明。
家居在夔州府正街住定,我的名就叫做张氏玉英。
奴的夫王定邦已把学进,丙午科入闱场一命归阴。
丢下奴守节操冰霜凛凛,刘有仪进京遇见奴思淫。
在店中用琴音前来勾引,抚一夜又一夜要动奴心。
奴气急用瑶琴回他一韵,也使他知奴的节烈坚贞。
他听琴竟使人来把亲定,奴拒绝他大胆亲自上门。
奴虽是残花柳碧玉无损,做夫妻曾结下海誓山盟。
临行时约榜后自有音信,或登科或下第都要来迎。
那知他一去了渺无形影,可怜奴守空房有孕在身。
奴也曾请人去巴州探问,才知他在京师另娶夫人。
羞得奴在空房投环自尽,告冥王领牌票去把他寻。
又谁知他改恶为官清正,冤魂鬼不能够逼近他身。
每夜晚在城门哭诉痛恨,忽听得他长子科举进城。
奴因此在场中把你久等,父欠债子填还理所当行。
说明了你该要还我性命,不找你刘少卿又找谁人!
少卿边听边想:“他是我父坏他名节,半途丢弃,使他身孕自缢,造下淫罪,欠下命债;如今来索我命,父欠子还,理所当然。又要打个啥子主意才能躲脱?哦,有了!不如就鬼打鬼,用些好言与他陪礼认错,认他为娘,特此冤仇解释,或可能逃性命,也未可知。”鬼妇方才说完,即慌忙跪泣道:
一听此言胆骇碎,哀哀上告把话回。
进前一步双膝跪,慈母老娘免伤悲!
“难道喊我做娘,连命债都不要了吗?”
呀,妈呀!
爹爹有罪儿无罪,“父欠子还,莫啥讲头!”
还望儿母发慈悲。宽儿一刻命不废,你儿从中有改为。
“命欠要还,有啥改为?”
呀,妈呀!
你原是儿嫡亲辈,儿愿致祭盘尸回。
免作他乡孤魂鬼,将尸埋葬祖坟堆。
父亲百年归仙位,与妈合葬立块碑。
生前不能成双对,死共坟台效于飞。
家令设立一灵位,早晚焚香化纸灰。
多接宣讲赎父罪,超度母魂往西归。
“谁信你那诳言!出场还认得我吗?”
妈呀!
儿若出场把心昧,背母恩德愿遭雷!
这阵哭得心如醉,总望儿母把恩垂。
玉英低头不语,眼泪双流。少卿又曰:“妈若饶儿一命,妈即是儿再生之母,儿即是妈亲生之于。春秋祭祀,子孙顶敬。儿若幸得功名,即与妈请诰封,光荣泉壤,岂不胜于报仇乎?”玉英听得此言,叹气一口,说道:
刘生骇得泪长淌,口口声声喊老娘。
他父把我名节丧,天大冤仇岂寻常!
将他儿子来抵偿,父欠子还理该当。
本待擒着不松放,听他说话又在行。
把我奉如嫡母样,招魂致祭设灵堂。
盘尸愿傍祖坟葬,阴魂与他父成双。
多做阴功还父账,超度冤魂上慈航。
言言合理情妥当,句句软我硬心肠。
我若不把仇来放,他是尘世尽孝郎。
低下头来自思想,报仇敢把孝子戕?
倘若上圣知情况,二罪归一怎下场?
展开笑容把话讲,我儿请起站一旁。
儿你纯孝无虚诳,天大冤仇付东洋。
说毕,忽然不见。
少卿惊定而喜,忽记一事,喊道:“妈快转来:妈呀,快快转来!”喊了几声,见玉英复至,曰:“我已听尔之言,解了冤仇,尔又喊我做啥?”少卿曰:“莫问母亲,儿今科功名若何?”玉英曰:”尔的功名论理今科该中,因儿父坏娘名节,致娘于死,以此罪过,把儿功名削了。”少卿泣曰:“可怜儿坐破寒窗,磨穿铁砚,只望播一功名,扬名显亲,谁知受父之累。想儿父坏娘之节,乃父之愆,非娘之过,自然神钦鬼服,恳求娘到桂院代儿求情,倘得侥幸,儿盘尸回才有体面,且于娘之脸上也增光荣,那时才好请得诰封。”玉英曰:“为娘名节已玷,饮恨穷泉,怎能见文圣求情?”少卿哭泣不已。玉英曰:“感儿孝心,为娘勉强一行。”半夜转来,满面春风,不似前番凶恶,向少卿曰:“恭喜我儿,功名可望。”少卿称谢不已。玉英曰:“此非娘之功,乃儿与娘解冤,使娘怨气消散,一片孝心感格上帝,将尔父罪案除了,复儿功名。我儿好好做文,若有疑难,一喊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