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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传记所载,稷、禹、伯夷、皋陶、伯翳,日受封土。周宣王时,辅相大臣,以德佐治,亦获有国。故尹吉甫作封颂二篇,其诗曰:“亹亹申伯,王缵之事,于邑于谢,南国于是式。”又曰:“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此言申伯、山甫文德致升平,而王封以乐土,赐以盛服也。
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刑渥。凶。”此言公不胜任,则有渥刑也。是故三公在三载之后,宜明考绩黜刺,简练其材。其有稷、禹、伯夷、申伯、仲山甫致治之效者,封以列侯,令受南土八蛮之赐。其尸禄素餐,无进治之效、无忠善之言者,使从渥刑。是则所谓明德慎罚,而简练能否之术也。诚如此,则三公竞思其职,而百寮急竭其忠矣。
先王之制,继体立诸侯,以象贤也。子孙虽有食旧德之义,然封疆立国,不为诸侯,张官置吏,不为大夫,必有功于民,乃得保位,故有考绩黜刺九锡三削之义。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由此观之,未有得以无功而禄者也。当今列侯,率皆袭先人之爵,因祖考之位,其身无功于汉,无德于民,专国南面,卧食重禄,下殚百姓,富有国家,此素餐之甚者也。孝武皇帝患其如此,乃令酎金以黜之,而益多怨。
今列侯或有德宜子民,而道不得施;或有凶顽丑,不宜有国,而恶不上闻。且人情莫不以己为贤而效其能者,周公之戒,不使大臣怨乎不以。诗云:“驾彼四牡,四牡项领。”今列侯年世以来,宜皆试补长吏墨绶以上,关内侯补黄绶,以信其志,以旌其能。其有韩侯、邵虎之德,上有功于天子,下有益于百姓,则稍迁位益土,以彰有德。其怀奸藏恶尤无状者,削土夺国,以明好恶。
且夫列侯皆剖符受策,国大臣也,虽身在外,而心在王室。宜助聪明与智贤愚,以佐天子。何得坐作奢僭,骄育负责,欺枉小民,淫恣酒色,职为乱阶,以伤风化而已乎?诏书横选,犹乃特进,而不令列侯举,此于主德大洽,列侯大达,非执术督责总览独断御下方也。今虽未使典始治民,然有横选,当循王制,皆使贡士,不宜阙也。
是诚封三公以旌积德,试列侯以除素餐,上合建侯之义,下合黜刺之法。贤材任职,则上下蒙福,素餐委国,位无凶人。诚如此,则诸侯必内思制行而助国矣。今则不然,有功不赏,无德不削,甚非劝善惩恶,诱进忠贤,移风易俗之法术也。
昔先王抚世,选练明德,以统理民,建正封不过百,取法于震,以为贤人聪明不是过也;又欲德能优而所治纤,则职修理而民被泽矣。今之守相,制地千里,威权势力,盛于列侯,材明德义,未必过古,而所治逾百里,此以所治多荒乱也。是故守相不可不审也。
昔宣皇帝兴于民间,深知之,故常叹曰:“万民所以安田里无忧患者,政平讼治也。与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于是明选守相,其初除者,必躬见之,观其志趣,以昭其能,明察其治,重其刑赏。奸宄减少、户口增息者,赏赐金帛,爵至封侯。其耗乱无状者,皆衔刀沥血于市。赏重而信,罚痛而必,群臣畏劝,竞思其职。故能致治安而世升平,降凤皇而来麒麟,天人悦喜,符瑞并臻,功德茂盛,立为中宗。由此观之,牧守大臣者,诚盛衰之本原也,不可不选练也;法令赏罚者,诚治乱之枢机也,不可不严行也。
昔仲尼有言:“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今者刺史、守相,率多怠慢,违背法律,废忽诏令,专情务利,不恤公事。细民冤结,无所控告,下土边远,能诣阙者,万无数人,其得省治,不能百一。郡县负其如此也,故至敢延期,民日往上书。此皆太宽之所致也。
噬嗑之卦,下动上明,其象曰:“先王以明罚敕法。”夫积怠之俗,赏不隆则善不劝,罚不重则恶不惩。故凡欲变风改俗者,其行尝罚者也,必使足惊心破胆,民乃易视。
圣主诚肯明察群臣,竭精称职有功效者,无爱金帛封侯之费,其怀奸藏恶别无状者,图铁锧钺之决。然则良臣如王成、黄霸、龚遂、邵信臣之徒,可比郡而得也;神明瑞应,可期年而致也。
国之所以为国者,以有民也;民之所以为民者,以有谷也;谷之所以丰殖者,以有人功也;功之所以能建者,以日力也。治国之日舒以长,故其民闲暇而力有余;乱国之日促以短,故其民困务而力不足。
所谓治国之日舒以长者,非谒羲和而令安行也,又非能增分度而益漏刻也。乃君明察而百官治,下循正而得其所,则民安静而力有余,故视日长也。所谓乱国之日促以短者,非谒羲和而令疾驱也,又非能减分度而损漏刻也。乃君不明则百官乱而奸宄兴,法令鬻而役赋繁,则希民困于吏政,仕者穷于典礼,冤民就狱乃得直,烈士交私乃见保,奸臣肆心于上,乱化流行于下,君子载质而车驰,细民怀财而趋走,故视日短也。
诗云:“王事靡盬,不遑将父。”言在古闲暇而得行孝,今迫促不得养也。孔子称庶则富之,既富则教之。是故礼义生于富足,盗窃起于贫穷,富足生于宽暇,贫穷起于无日。圣人深知,力者乃民之本也,而国之基,故务省役而为民爱日。是以尧敕羲和,钦若昊天,敬授民时;邵伯讼不忍烦民,听断棠下,能兴时雍而致刑错。
今则不然。万官挠民,令长自炫,百姓废农桑而趋府庭者,非朝晡不得通,非意气不得见,讼不讼辄连月日,举室释作,以相瞻视,辞人之家,辄请邻里应对送饷,比事讫,竟亡一岁功,则天下独有受其饥者矣,而品人俗士之司典者,曾不觉也。郡县既加冤枉,州司不治,令破家活,远诣公府。公府不能照察真伪,则但欲罢之以久困之资,故猥说一科,令此注百日,乃为移书,其不满百日,辄更造数,甚违邵伯讼棠之义。此所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虽多亦奚以为者也。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从此观之,中材以上,皆议曲直之辨,刑法之理可;乡亭部吏,足以断决,使无怨言。然所以不者,盖有故焉。
传曰:“恶直丑正,实繁有徒。”夫直者贞正而不挠志,无恩于吏。怨家务主者结以货财,故乡亭与之为排直家,后反复时吏坐之,故共枉之于庭。以羸民与豪吏讼,其势不如也。是故县与部并,后有反复,长吏坐之,故举县排之于郡。以一人与一县讼,其势不如也。故郡与县并,后有反复,太守坐之,故举郡排之于州。以一人与一郡讼,其势不如也。故州与郡并,而不肯治,故乃远诣公府尔。公府不能察,而苟欲以钱刀课之,则贫弱少货者终无以旷旬满祈。豪富饶钱者取客使往,可盈千日,非徒百也。治讼若此,为务助豪猾而镇贫弱也,何冤之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