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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昔乐毅以慱慱之小燕,破灭强齐,威震天下,真可谓良将矣。然即墨大夫以孤城独守,六年不下,竟完其民。田单帅穷卒五千,击走骑劫,复齐七十余城,可谓善用兵矣。围聊、莒连年,终不能拔。此皆以至强攻至弱,以上智图下愚,而犹不能克者何也?曰:攻常不足,而守恒有余也。前日诸郡,皆据列城而拥大众。羌虏之智,非乃乐毅、田单也;郡县之厄,未若聊、莒、即墨也。然皆不肯专心坚守,而反强驱劫其民,捐弃仓库,背城邑走。由此观之,非苦城乏粮也,但苦将不食尔。
折冲安民,要在任贤,不在促境。齐、魏却守,国不以安。子婴自削,秦不以在。武皇帝攘夷柝境,面数千里,东开乐浪,西置炖煌,南逾交趾,北筑朔方,卒定南越,诛斩大宛,武军所向,无不夷灭。今虏近发封畿之内,而不能擒,亦自痛尔,非有边之过也。唇亡齿寒,体伤心痛,必然之事,又何疑焉?君子见机,况已着乎?
乃者,边害震如雷霆,赫如日月,而谈者皆讳之,曰猋并窃盗。浅浅善靖,俾君子怠,欲令朝廷以寇为小,而不蚤忧,害乃至此,尚不欲救。谚曰:“痛不着身言忍之,钱不出家言与之。”假使公卿子弟有被羌祸,朝夕切急如边民者,则竞言当诛羌矣。
今苟以己无惨怛冤痛,故端坐相仍,又不明修守御之备,陶陶闲澹,卧委天听。羌独往来,深入多杀,己乃陆陆,相将诣阙,谐辞礼谢,退云状,会坐朝堂,则无忧国哀民恳恻之诚,苟转相顾望,莫肯违止,日晏时移,议无所定,己且须后。后得小安,则恬然弃忘。旬时之闲,虏复为害,军书交驰,羽檄狎至,乃复怔忪如前。若此以来,出入九载,庶曰式臧,覆出为恶,徊徊溃溃,当何终极!春秋讥”郑弃其师”,况弃人乎?一人吁嗟,王道为亏,况百万之众,叫号哭泣,感天心乎?
且夫国以民为基,贵以贱为本。是以圣王养民,爱之如子,忧之如家,危者安之,亡者存之,救其灾患,除其祸乱。是故鬼方之伐,非好武也,玁狁于攘,非贪土也,以振民育德,安疆宇也。古者,天子守在四夷,自彼氐、羌,莫不来享,普天思服,行苇赖德。况近我民蒙祸若此,可无救乎?
凡民之所以奉事上者,怀义恩也。痛则无耻,祸则不仁。忿戾怨怼,生于无耻。今羌叛久矣!伤害多矣!百姓急矣!忧祸深矣!上下相从,未见休时。不一命大将以扫丑虏,而州稍稍兴役,连连不已。若排帘障风,探沙拥河,无所能御,徒自尽尔。今数州屯兵十余万人,皆廪食县官,岁数百万斛,又有月直。但此人耗,不可胜供,而反惮暂出之费,甚非计也。
且夫危者易倾,疑者易化。今虏新擅边地,未敢自安,易震荡也。百姓新离旧壤,思慕未衰,易奖厉也。诚宜因此遣大将诛讨,迫胁离逖破坏之。如宽假日月,蓄积富贵,各怀安固之后,则难动矣。周书曰:“凡彼圣人必趋时。”是故战守之策,不可不早定也。
明于祸福之实者,不可以虚论惑也;察于治乱之情者,不可以华饰移也。是故不疑之事,圣人不谋;浮游之说,圣人不听。何者?计不背见实而更争言也。是以明君先尽人情,不独委夫良将,修己之备,无恃于人,故能攻必胜敌,而守必自全也。
羌始反时,计谋未善,党与未成,人众未合,兵器未备,或持竹木枝,或空手相附,草食散乱,未有都督,甚易破也。然太守令长,皆奴怯畏偄不敢击。故令虏遂乘胜上强,破州灭郡,日长炎炎,残破三辅,覃及鬼方。若此已积十岁矣。百姓被害,迄今不止。而痴儿騃子,尚云不当救助,且待天时。用意若此,岂人也哉!
夫仁者恕己以及人,智者讲功而处事。今公卿内不伤士民灭没之痛,外不虑久兵之祸,各怀一切,所脱避前,苟云不当动兵,而不复知引帝王之纲维,原祸变之所终也。
易制御寇,诗美薄伐,自古有战,非乃今也。传曰:“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兵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所以兴,乱人所以废。”齐桓、晋文、宋襄,衰世诸侯,犹耻天下有相灭而己不能救,况皇天所命四海主乎?晋、楚大夫,小国之臣,犹耻己之身而有相侵,况天子三公典世任者乎?公刘仁德,广被行苇,况含血之人,己同类乎?一人吁嗟,王道为亏,况灭没之民百万乎?书曰:“天子作民父母。”父母之于子也,岂可坐观其为寇贼之所屠剥,立视其为狗豕之所啖食乎?
除其仁恩,且以计利言之。国以民为基,贵以贱为本。愿察开辟以来,民危而国安者谁也?下贫而上富者谁也?故曰:“夫君国将民之以,民实瘠,而君安得肥?”夫以小民受天永命,窃愿圣主深惟国基之伤病,远虑祸福之所生。
且夫物有盛衰,时有推移,事有激会,人有变化。智者揆象,不其宜乎!孟明补阙于河西,范蠡收责于姑胥,是以大功建于当世,而令名传于无穷也。
今边陲搔扰,日放族祸,百姓昼夜望朝廷救己,而公卿以为费烦不可。徒窃笑之,是以晏子”轻囷仓之蓄而惜一杯之钻“何异?今但知爱见薄之钱谷,而不知未见之待民先也;知傜役之难动,而不知中国之待边宁也。
诗痛”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今公卿苟以己不被伤,故竞割国家之地以与敌,杀主上之民以喂羌。为谋若此,未可谓知,为臣若此,未可谓忠,才智未足使议。
且凡四海之内者,圣人之所以遗子孙也;官位职事者,群臣之所以寄其身也。传子孙者,思安万世;寄其身者,各取一阕。故常其言不久行,其业不可久厌。夫此诚明君之所微察也,而圣主之所独断。今言不欲动民以烦可也。即然,当修守御之备。必今之计,令虏不敢来,来无所得;令民不患寇,既无所失。今则不然,苟惮民力之烦劳,而轻使受灭亡之大祸。非人之主,非民之将,非主之佐,非胜之主者也。
且夫议者,明之所见也;辞者,心之所表也。维其有之,是以似之。谚曰:“何以服很?莫若听之。”今诸言边可不救而安者,宜诚以其身若子弟补边太守令长丞尉,然后是非之情乃定,救边乃无患。边无患,中国乃得安宁。
夫制国者,必照察远近之情伪,预祸福之所从来,乃能尽群臣之筋力,而保兴其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