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颜元集(六)>第3章
60朱子言:陈先生要人就事上理会。
陈先生不远过诸儒乎?
61朱子言:温公居洛六任,只理会个通鉴,到元佑出来做事,却有未尽处,所以激後来之祸。然温公所做今只论是与不是,合当做与不合当做,如何说他激得後祸;这是全把利害去说温公云云。
温、魏二公之相,先生辈之儒,太不顾利害了!
62朱子言:王安石罪已明白,後既加罪於蔡确之徒,论来安石是罪之魁,却於其死,又加太傅,及赠礼皆备想当时也,道要委曲周旋他云云。
当时君、相是良心过不去,朱先生与此道背驰太远了。若果如尔“委曲周旋”之说,则赠官备礼已足矣,何为封王也?何为入孔庙也,且配飨进历代儒生之上,七十子之前,而班於思、孟也?自天生杨时与先生辈行於时,而孔庙无经济之儒,知福祚辽、夏、金、元者远矣。悲哉!
以真忠、真义,大功、大劳,廉洁、干济之宰相,当时被腐固书生乱其政,使大功不成;後世被悖谬书生坏其名,使沈寃不雪;岂惟公之不幸,宋之不幸哉!天地气运之不幸,百世生民之不幸也。予有宋相辨、宋史评,力为乾坤翻此大案。以医事游河间,见朱子语类,特携三卷归,专欲见朱子主见,非不知朱子即宋相之温公也,特欲从詈讥中见长也。见深服荆公“大学问,真德行”等语,盖荆公之学、之德大有近朱处,故极称之;其实是公短处。其设施作用不惟远出两宋,且高过汉、唐,朱子则大非之矣。呜呼!非百世後再生孔子,谁知予言之是哉?谁解予心之悲哉?
63朱子言:陈同父纵横之才,伯恭不直治之,多为讽说,反被他玩。说同父,因谓伯恭乌得为无罪?恁地横论却不与他剖说打教破,却和他都自被包裹。今来伯恭门人却亦有为同父之说者,二家打成一片,可怪。君举,只道某不合与说,只是他见不破。天下事不是是,便是非,如何恁地含糊鹘突。某乡来与说许多,岂是要眼前好看,青天白日在这里,今人虽不见信,後世也须看得此说,也须回转的几人。
吕伯恭眼还宽,量还大,其本传中说“当时豪杰归心”,盖书生文人中之欲有为者也,极敬重同父,又极密交晦庵,费许多牵合苦心,欲二人相交,而终成冰炭。反恨伯恭不直治同父,不剖破他说,任他纵横包裹在裹,不知二子之胜於腐儒,正在“纵横包裹”四字也。傥晦庵而能此四字分毫,三家打成一片,不惟有宋社稷生民之幸,亦五百年乾坤之幸矣。奈渠原是以禅宗为根本,以章句为工夫,以着述为事业,全不是帝、皇、王、霸路上人。二老反覆过望,渠解“合金、银、铜、铁熔成一器”为何道,“包裹在里”为何略哉?宜乎致其师弟断绝之,欲杀之,而并罪伯恭也。
64朱子言:同父才高气粗,文字不明莹。
不肖还嫌他文字莹明。干济豪杰何以文为?朱子惑矣。
65朱子说:看史,只如看人相打,相打有甚好看处?同父一生被史坏了。直卿亦言“东莱教学者看史,亦被史坏”。
是朱子自坏不觉了。同父方要看人相杀,岂止相打乎?
66陈同父祭东莱文云:“在天下无一事之可少,而人心有万变之难明。”朱子曰:“若如此,则鸡鸣、狗盗皆不可无。”因举易曰“贞一”云云。
汝宋家若有“鸡鸣、狗盗”,二帝亦脱难矣。同父祭伯恭心事全不晓,而引易“贞一”云云,愚腐令人欲呕。
予观朱子论龙川数段,思素尝言,“以干济英雄手段向宋家书生说,如与夏虫问冰”,益信矣。
67朱子言:子静是禅,却成一个行户。如叶正则说,只是要教人都晓不得,尝得一书来,言:“世间有一般魁伟底道理,自不乱於三纲、五常”,却是个甚麽物事?也是乱道,也不说破。
龙川、正则使碎心肺,朱子全不晓是甚麽物事,予素况之“与夏虫语冰”,不益信乎?
68朱子言:正则之说最误人,世间獃人都被他瞒。
仆谓人再獃不过你,被你瞒者更獃。元亦獃了三十年,方从你瓶中出得半头,略见得帝、皇、王、霸世界,尧、舜、周、孔派头一回想在獃局中,几度摧胸堕泪!
69朱子言:正则说话只是杜撰,看他进卷可见。又云:叶进卷待遇集毁板,亦毁得是。
可惜荆公日录、正则进卷板毁,二公本领不尽传於世也。
70朱子言:正则作文论事,全不知些着实利害。
翻语。
71江西之学只是禅,浙学却专是功利。禅学,後来学者摸索无可摸索,自会转去;若功利,则学者习之便可见效,此意甚可忧。
都门一南客曹蛮者,与吾友王法乾谈医云“惟不效方是高手”,殆朱子之徒乎?朱子之道千年大行,使天下无一儒,无一才,无一苟定时,不愿效也。宋家老头巾群天下人才於静坐、读书中,以为千古独得之秘;指办干政事为粗豪,为俗吏;指经济生民为功利,为杂霸。究之,使五百年中平常人皆读讲集注,揣摩八股,走富贵利达之场;高旷人皆高谈静、敬;着书集文,贪从祀庙廷之典;莫谓唐、虞、三代之英,孔门贤众之士,世无一人、并汉、唐杰才亦不可得。是世间之德乃真乱矣,万有乃真空矣。不惟周、程、张、朱之功效乃见,乡原、佛、老之流祸乃极矣;举世犹蒙蒙也。上天不生先觉,其如民生何?其如儒道何?
72陆子寿访朱子於鈆山观音寺,子寿每谈事,必以论语为证。
两派先生正欠个“以论语为证”。如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两派全无,况他句乎?
73陆象山言:“『本立而道生』,多却『而』字。”朱子曰:“圣贤言语一步是一步,近来一种议论只是跳踯,初则两三步作一步,甚则十数步作一步”云云。
向见为宋儒之学者全不着脚,说甚三两步、千百步?若听其议论,且悬隔天渊,只管说,又何千万步之可计乎?朱子只见人,不照己耳!
74朱子言:江西士风好立异以求胜,如陆子静说告子论性强于孟子,又说荀子“性恶”之论甚好,使人警发,有缜密之功。
先生便是好立异求胜第一,为何断却陆、陈两路?为何门人要杀龙川?○先生“气质之性杂恶”,非“性恶”之说乎?先生明言“伊川之说密於孟子”,又云:“孟子之说为未备,”非谓强于孟子乎?见人偏明,自己之失全不觉。
75朱子言:荆公作兵论,刘贡父窃见其稿,易其文为公诵之。公退,遂碎其稿,以为所论同於人也。
荆公作兵论,刘贡父窃见其稿,易其文为公诵之,迎合公旨,欲纳为腹心也。公以为人皆知此法矣,可以不着论。碎之亦平平事耳,朱子偏见出跷蹊。
76朱子言:金溪说“充塞仁义”,其意之所指,似别有一般仁义,非若寻常他人所言。
金溪亦未是尧、舜、周、孔正宗,但其聪明胜朱子,每有见到、说到处。如宋儒训诂、禅宗大行,举尧、舜以来仁育、义正尽废,而胸中自有一种仁义。此段顶门一针,朱子犹不觉,木石矣。
77朱子论“易简”。
天地真“易简”,故四时常运,万物常生;帝王圣贤真“易简”,故三事、三物之外无道,五达、九经之外无功。宋儒分毫不可语此,朱子尤甚。
78陆子静以“朱子说话为意见,为闲议论”。朱子曰:“邪意见不可有,正意见不可无;闲议论不可议论,合议论则不可不议论。”
只为朱先生有些“正意见”,“合议论”,杀尽苍生矣。孔夫子之“绝四”,何不曰无邪意,而曰“无意”乎?孔夫子之言道,何不曰“合议论不可不议论”,而曰“予欲无言”,而曰“有余不敢尽”乎?
79子静以人说话为“意见”、“议论”。朱子曰:“不尚议论,则是默然无言,不贵意见,则是寂然无思;圣门问学,不应如此。”
“是故恶夫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