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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题徐相宸采药小影
十载相逢作寓公,几人尘世识方瞳。择邻美誉驰城北,采药仙踪绍海东。满撷一筐和晓露,轻笼两袖惹春风。从来医国须仁术,小隐壶中此理同。
【注】方瞳:方形瞳孔。古人以为是长寿之相。唐李白诗游太山之二:“山际逢羽人,方瞳好容颜。”
高明沉着仰君材,腹有诗书器识恢。济世鸿文徵苦口,传家绝学溯灵胎。鼠忧铲祸搜良药,鸦片锄根洗劫灰。惟合世人长寿考,白云深处采芝回。
【注】灵胎:徐大椿字。原名大业,晚号回溪道人。清康乾间吴江名医。徐相宸应是其後代。
鼠忧联谓徐相宸有戒除鸦片,防治鼠疫之良方。当是溢美之辞。
丙辰(1916)
乙卯冬病咳至丙辰春正月,变为痰喘剧甚,历两月稍瘥,作此示友
如此沉疴竟获瘳,不妨尘世再勾留。未能吐气百年恨,祗有填胸万斛愁。一任中原争鹬蚌,剧怜身世等蜉蝣。唾壶常在权衡手,吹管时闻宛转喉。日落嘶风同野马,宵深喘月等吴牛。终朝焉得移跬步,长夜何曾响鼻鼾。笼袖香烟非馥鬰,近卮臭味畏薰莸。盈门贺客艰辞谢,满府嘉宾未劝酬。频见儿曹量药饵,深劳亲戚馈乾糇。游仙未借邯郸枕,揽胜难登王粲楼。斜倚熏笼寒拥背,坐携襥被夜蒙头。松脂爇火煨金鼎,莲炬煎茶泛玉瓯。每到五更长独醒,转於万寂豁双眸。愧无珠玉盈盈吐,疑是机丝乙乙抽。昼夜按摩妻子瘁,晨昏探问弟昆忧。本来无着浮云幻,最是多情逝水流。慨念百端思惘惘,偶怀往事恨悠悠。披罗病趣添诗料,辜负春光付卧游。补读诗书如有福,厕身天地更何求。晴窗勉草告存稿,惟愿珠玑一一投。
【注】争鹬蚌:鹬蚌喻两相对峙之人或物。战国策
燕策二:“赵且伐燕,苏代为燕谓惠王曰:今者臣来,过易水,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钳其喙。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今赵且伐燕,燕赵久相支,以弊大众,臣恐强秦之为渔夫也。”作者忧虑当时南北对峙,北洋内部亦对峙之局面,使日本坐收渔利。
权衡手:指双手。
野马嘶风:野马迎风嘶叫。形容声音激烈雄猛。此处喻为喘疾之状。
吴牛喘月:吴地之牛畏热,见月疑日而喘;使之苦於日,见月怖,喘矣。此处亦喻为喘疾之状。
跬步:半步。古人称举足一次为跬,举足两次为步。(即左右足各迈一次。)与今说有不同。新唐书窦建德传:“会大雾昼冥,跬不可视。”
笼袖香烟:当是能缓和喘咳之吸入类药物。
近卮:欲近酒杯。
薰莸:香草与臭草。喻药味酒香格格不入,酒兴索然。
药饵:药物。中药配制有一定之量。故称“量”。
餱:粮食,乾粮。诗小雅伐木:“民之失德,乾餱以愆。”此处谓饼乾,蛋糕一类物品。
邯郸枕:唐沈既济枕中记载:卢生於邯郸客店中遇道士吕翁,翁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吾枕,当令子荣适如志。”生就枕入梦,历尽人间富贵荣华。梦醒,店主蒸黄粱未熟。後因以“邯郸枕”,“黄粱梦”为虚妄之事。此处喻难以入睡。
王粲楼:东汉王粲在荆州依刘表,不得意,且痛家国丧乱,乃以登楼为题作赋,写眼前景物,抒郁愤之情。但此处仅谓不能出门揽胜观光而已。
【笺】作者於哮喘症发所作。转侧病榻之痛苦,劳瘁家人之无奈,无不绘影绘声。尤其可贵者,乃病疾未敢忘忧国,中原争鹬蚌,东邻坐渔利。而自己身若蜉蝣,无可奈何。此类诗题,如此出之,使读者眼为之一亮。
国庆日有感
昨夜狂飙蓦地吹,扁舟容与渡江湄。挂帆无恙诚堪庆,税驾何方尚可悲。东海风云惊鼓角,中原将士拥旌旗。江山依旧聊相贺,一曲清歌酒满卮。
【注】容与:随水波起伏动荡貌。楚辞九章涉江:“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
税驾:犹解驾,停车(船)。税通:“脱”。史记
李斯列传:“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司马贞索隐:“税驾,犹解驾,言休息也。李斯言今日富贵已极,然未知向後凶吉,正泊在何处也。”
东海句:言日本虎视眈眈,逼迫日深。
中原句:言袁世凯死,北洋将领各拥武装,蓄势待发,国乱已现端倪。
卮:酒杯。本首表达作者对中国政局之忧虑。
返日挥戈义气冲,山河再造仗羣公。五年祝典绵佳节,一梦新华吊故宫。父老携筇同庆国,儿童列炬竞呼嵩。青磷碧血遍郊野,化作华灯万道红。
【注】返日挥戈:淮南子
览冥训:“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撝之,日为之返三舍。”喻人气慨豪迈,震撼日月。清黄景仁诗濠州杂诗:“半生古意尽消磨,挽日空劳壮士戈。”
祝典:庆祝之典礼。
新华:指新生之共和国。
故宫;指已被推翻之清政府。
携筇,拄杖。筇,竹杖。
列炬:指打着灯笼,排列成行。
呼嵩:原意是对君王之祝颂,句中喻为对国家之祝颂。此联写出人民对民主体制普遍之赞同。
青磷碧血:自光绪二十年,中山先生成立兴中会,发轫民主革命,逮宣统三年,凡十七年间,有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捐身共和,殆已不可胜计。共和既成,复有袁凶,复辟帝制,残灭民主,又有多少仁人志士,倒袁护国,惨遭屠戮,其数亦不可胜计矣。烈士之青磷碧血,已化为照耀我等後辈之万道华灯。本首诗境从此处出之。
丙辰除夕家族会餐
停杯剪烛话残年,饮啄他乡雁序联。差喜沧桑更世变,一家犹得庆团圆。
各自伉俪觅稻粱,栖迟幸共水云乡。从知先泽遗芬远,敦厚家风不可忘。
丁巳(1917)
新正四日莅广学会车中口占
他乡逢汉腊,又听贺新年。推枕忽然起,佣书不敢眠。霜浓疑积雪,日薄讶笼烟。何日能归隐,幽居谢俗缘。
【注】汉腊:汉代祭祀名。各代名不一,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腊,汉改曰腊。故有此称。汉以戌日为腊,即农历冬至後第三个戌日。见汉应劭风俗通祀典
腊。宋陆游诗无咎兄郡斋燕集有诗末章见及敬次元韵:“微吟剧醉不知倦,坐阅汉腊逾周正。”(周正:周历正月,即农历十一月。)
正月廿七偕李伯虞仲侣昆弟严梓林赴江湾观飞机,美女士史天孙演驾飞机,日落雇人力车回报社。因赋此纪其事
怒马娇驰控锦鞿,万头攒动看飞机。玉容天上无端降,素手人前不住挥。白袷当风惊落帽,缁尘如雨乱沾衣。轮蹄向晚忽然去,我亦驱车陌上归。
七月二日偕张攸山孙繙卿张惕铭张秋声赴也是园应李右之赏荷之约,同人李浩然迷途折回严独鹤因事不到,时值大雨,即席口占
城南泥滑走轻车,有约观荷意兴赊。我为园林增逸趣,独擎雨盖赏名花。
【注】也是园,清末民初时沪上名园,久废。现有也是园弄,应是其故址。
西楼延伫雨余天,有客回车思浩然。多谢主人勤问讯,采花不见李青莲。
相约游园次第来,诂经精舍煮新醅。座中豪饮推张旭,薄醉传呼碧玉杯。
萏菼花中罩雨丝,新秋庭院最相宜。楼头鹤在招难渡,惟有榆龙偃小池。
【注】园中有渡鹤楼;又有古榆树,其枝干虯如龙,横卧池上。
戊午(1918)
哭荫孙
亲友方欢贺,悲音蓦地起。昼时犹入抱,夜半寂啼声。嘉荫终难庇,昙花幻此生。传家惭积善,累汝作牺牲。
己未(1919)
二月二十五夜即事
气候胡凌乱,天心未可推。跳珠惊集霰,失箸忽闻雷。电掣云低压,风狂雨骤来。归途行不得,寒夜独徘徊。
壬癸(1922)
五十自述
驹隙光阴五十年,居然白髪已盈颠。思亲洒泪迟庐墓,叹逝伤心再断弦。旧雨飘零惊物化,大雷寂寞盼书传。差欣了却向平愿,且喜淞滨雁序联。
【注】庐墓:古人於父母或师长死後,服丧期间在墓旁搭建小屋居住,守护坟墓,谓之庐墓。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泗水:“今泗水南有夫子冢,即子贡庐墓处也。”《明史
刘珝传》:“珝初遭母丧,庐墓三年。”
断弦:古代以琴瑟调和喻夫妇和谐。故断弦为丧妻之喻。唐徐彦伯诗闺怨:“煖手缝轻素,嚬娥续断弦。”
旧雨:喻老朋友。语出唐杜甫秋述:“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宋张炎词长亭怨:“故人何许,浑忘了江南旧雨。”
物化:死亡。语出庄子刻意:“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文选
回车驾言迈:“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李善注:“化,谓变化而死也。不忍斥言其死,故言随物而化也。”
大雷:用登大雷岸与妹书典。为南朝宋文学家鲍照赴江州任途中所作。大雷在今安徽望江境内。其妹,即女诗人鲍令晖。作者前六年丧八妹,故有此谓。
向平愿:向平,即向长。字子平。隐居不仕,子女婚嫁既毕,遂漫游五岳名山。後不知所终。後以子女婚嫁称为向平之愿。清赵翼诗季女出嫁:“却了向平愿,应偿五岳缘。”
淞滨雁序联:指乙卯重阳日,作者与同族兄弟共八人,会聚沪上,摄影联诗事。
进取无心且读书,栖踪海上混樵渔。卅年藁笔佣文字,千里浮家梦里居。作宰太原劳旧牍,计偕汴水早回车。沧桑世交今逾古,物外超然冷眼舒。
【注】藁笔:笔稿,起稿。此句谓作者文笔生涯。
太原,汴水:未详作者在山西及河南之履历。待考。
往事重提慰寂寥,心头哀乐数今朝。弇山灯火西湖月,渤海风波淞水潮。半世迁流归未得,七年痼疾喘难消。生平壮志消磨尽,醉卧沧江浊酒浇。
【注】弇山:太仓。作者少年时居住地。
西湖:杭州。作者夫人祖籍地。
渤海:作者两次进京,皆过此。
淞水:上海。作者久居地。上述四处,作者皆留有深情之回忆。
痼疾:指哮喘病。从此句考,可知作者四十三岁时始有此疾。
百年遇半暗嗟唏,早岁功名鷁退飞。万事穷达皆任命,羣伦颠倒敢知非。少经多事身先瘁,壮不如人愿早违。何日归田酬素志,山林鱼鸟尽忘机。
【注】鷁退飞:鷁鸟倒飞。左传
僖公十六年:“正月戊申陨石五。六鷁退飞,过宋都。”当时宋国君襄公无德,却欲图霸业。人皆以为此有悖常理之事,乃天之示人宋必败亡之兆也。後因以“鷁退”表示要想前进,却被迫後退之处境。宋苏轼诗乔太博见和复次韵答之:“未遭甘鷁退,并进耻鱼贯。”
穷达:困顿与显达。墨子非儒下:“穷达,赏罚,幸否,有极,人之知力,不能为焉。”汉王粲登楼赋:“人情同於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
羣伦:各色人等。汉扬雄法言孝至:“圣人聪明渊懿,继天侧灵,冠乎羣伦。”
山林鱼鸟:隐居者之乐所在。
【笺】五十岁左右应是诗人创作高峰,但作者此一段时期,存世作品却寥寥无几,是何原因,恐怕已无从探究,留给後人,只有深深遗憾。
许东雷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