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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上号房吏代为呈进。抚台只看一行“一遵周堂图,干造天乙贵人,坤造紫微红鸳,谨择于本月十六日喜神照临,定于辰刻三分青龙入云吉时吉刻大利”,别行不曾寓目。发出喜礼四两一个红封。到了上号房,号房定索传递劳金,阴阳官失备,逼令解封捏了一块,方放去讫。
这院门前大小衙门听事哩,早各报本官大人,本月十六日有抚台娶嫁喜事。三日间布、按、道、府以及豫属进省官员,并武镇、参、游等官,绸缎绫纱珠翠钏环则书奁敬,外附银两则书年暖敬,大约共值五千有零。抚台那里肯收,众官那个肯依,再三往复,情不能恝,抚台只得收下。无可位置,乃分一半与姑太太做陪妆,分一半送与黄岩公作娶资。这男女二家,便顺水行舟,不费推移之力。不过针工裁缝,木柜皮箱,床几桌椅,衣桁镜架,铜盆锡灯之类,凡省会之所有者多钱善买,遇世家旧族所售之物,则不难以贱值而得珍货。
这谭家的聘礼,薛家的妆奁,俱已各备。单等吉日届期,好行奠雁、御轮之礼。
薛全淑洞房花烛谭篑初金榜题名
却说谭黄岩家娶妇之礼已备,薛榆次家遣嫁之奁俱全。抚台又添了些金钗玉簪圆珠软翠的首饰,楠箱楩桁铁梨紫檀的东西。吉期前五日,差首领官选个大宅院作公馆,送姑太太及全淑姑娘移住在内,丫头养娘十数人跟随。姑太太道:“衙门甚为便宜,何必更为迁移?”抚台道:“非是我好另起炉灶,只为那边侄子亲迎,有许多不便处。大堂仪门乃朝廷的大堂仪门,闪放俱要作乐放炮,岂可为我家之私喜擅动朝廷之仪注?此其不便一。衙门是谭姓做官,今迎亲的新郎,即是谭姓,嫌于无甚分别,此其不便二。且侄子来迎亲,外甥沄十三岁亦可做的主人,陪着新人行告先之礼。若在衙门中行事,则薛沄不宜立大堂迎宾,我无以伯接侄之理。婚姻为人伦之始,叫篑初侄子在何处告薛氏之先?此其不便三。唯设下一个公馆,就像薛府一般,设下榆次公牌位,外甥作主,陪着奠雁。此是典礼之大者,万不可苟简的。”
姑太太与大人本是同胞姊妹,素明大礼,一说就明白。差头引着首领官,拣了院署西边旧宦大宅一处,连着一个书房院,委实宽敞。安插桌椅床帐厨灶什物俱已完备,黄昏时打上灯笼,薛氏母子坐上三乘大轿,丫头养娘又坐了二人小轿七乘,垂髫小厮、白髯家人步行可到,径至公馆住下,单等吉日届期。
这黄岩公家,早令人打扫西楼,以为新人洞房。把碧草轩打扫干净,摆花盆,安鱼缸,张挂字画。适然盛希侨亲来送伊弟问候书札,即刻督送雕漆围屏一架,妆饰点缀,以为娶日宴客之所。
及至十六日,谭宅抬出浙中官轿四乘,俱加红绫作彩。即用旧日浙中伞扇旗帜,肃静、回避牌各一对,打的新张黄岩县灯笼二对。虽说小小排场,却也不滥不溢,名称其实。篑初坐了花轿,前往迎亲。新婿陪堂,却央的张正心引礼。那两顶轿,是娶女客坐的。一路八人是号头锣鼓,大吹大打;一路八人是笙管萧笛,细吹细奏。到了薛宅公馆,榆次公的十三岁小公子门左立迎,两个长髯老家人伺候。张正心与篑初下轿来,小公子迎面一揖,躬身让进。娶女客下轿,自有送女客出迎,两起儿丫头养娘,一拥儿进去。
张正心引签初上的大厅,泡的松子元肉茶奉到。茶毕,张正心便问榆次公神主何在,礼应率新郎告先。薛公子答道:“客边难以载主而来,写的先榆次公牌位在书房院北轩上。一说就当全礼,不敢动尊。”张正心道:“男先之典,莫以此为重,理宜肃叩。”一齐动身,细乐前导,到了榆次公神牌前。上面挂了一副当年万民感德对联:“文章宿望江之左,康济宏猷霍以东。”行了前后八拜大礼。公子照数行礼拜答。张正心代篑初辞不敢当,行了一叩,方欲再叩,张正心搀祝这薛公子年小力微,那里再挣的动。
回到大厅,又献了茶。摆上酒席,篑初首座,三酌四簋后,又捧的碗茶来。张正心陪席起身,鼓乐喧豗。这一回厅上奠雁,门外御轮,俱遵着圣人制的仪注而行。
张正心、篑初上轿,迎姑嫂、送女客共搀全淑姑娘上了八抬大轿。母女离别,泪点不干,提他不着。四位女客,一齐上轿。抚台太太坐了八抬轿,妗送甥女又加上一班鼓乐。最好看者,四抬八抬排了半截大街;最堪笑者,黄伞搅蓝伞,金瓜搅银瓜,龙旗搅彪虎旗,乱跑乱奔,忽前忽后,参差纷错。看的人山人海,无不手指颐解。
花轿抬至萧墙街大门前,横拉三匹彩锦,直如三檐伞一般,却是三样颜色。泥金写的斗大喜字,贴在照壁,并新联,俱是苏霖臣手笔。墨黝如漆,划润如油,好不光华的要紧。因门窄走不过八抬,各堂眷只得在大街下轿。满地下衬了芦席,上边红的是氍毹,花的是氆氇。自大门至于洞房,月台甬道直似一条软路。门阈上横马鞍一付,机筬一架,取平安吉胜之意。
迎姑嫂、送女客到新人轿前,扶出一个如花似玉的新人,头戴五凤金冠,珍珠穗儿,缨络累累,身披七事荷包霞帔,锦绣闪烁,官裙百折,凤履双蹴。那街上看的男女拥挤上来。抚台的军牢皂隶乌鞘鞭子只向空中乱挥,争乃人众只管排挨,把榆次公一顶旧轿挤得玻璃窗子成了碎瓷纹。猛听的喊道:“树上小孩子压断树枝跌着了!”鼓乐旁边,又添上唤儿叫女之声。古人云“观者如堵’,不足喻也。
四位女客搀定新人,怀抱玉瓶,进了大门。各堂眷以及丫头养娘相随而入。到了堂楼院里,中间设一方桌,绒毡铺面,红围裙四面周绕,上面放了红纸糊的一只大斗,中盛五谷,取稼穑惟宝之意。斗内挑铜镜一圆,精光映日夺目,明盥濯梳妆所有事也;插擀面杖一条,切菜刀一,示以烹任事姑嫜之意也;插大秤一杆,细杼一,示以称茧丝、纺木棉,轧轧机杼之意。这些设施,虽不准之《家礼》,却俱是德言容功妇职所应然者。所谓求诸野;观于乡,此其遗意。
薛全淑随谭篑初拜了天地,怀抱玉瓶,丫环搀入洞房。放下玉瓶,坐在杌上,全姑捧上茶来,侍立旁边。全淑一见旧好,心中有久别重逢之乐,出于不料:两贤媛温款深衷,不便唇吻,只眉宇间好生缱绻。
谭绍闻自引儿子上碧草轩照客。茶罢设馔,张正心让薛沄首座,薛沄不肯。张正心道:“今日之事,尊客一位,如何可以僭越。”薛沄作揖谢僭,坐了东席。谭绍闻西向相陪,张正心坐了西席,谭篑初向东北陪座。山珍海错,烹调丰洁,自不待言。这犒从席面分层列次,俱是王象荩调停,井井条条,一丝不乱,无不醉饱。赏分轻重,俱是阎仲端酌度,多寡恰如其分,无不欣喜。
内边特设三席。王氏心意,原是抚台太太专席,没陪客;四位送迎女客两席,妗子陪一席,自己陪一席。岂知抚台太太乃是阀阅旧族,科第世家,深明大义,不肯分毫有错。称王氏为婶太太,自称侄媳,说:“那有咱家待客,咱家坐首座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