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七十二朝人物演绎(下)>第3章
文侯看了他的住所,口中啧啧称叹道:“真好一个隐贤居室,自与寻俗不同。”举目一看,见适才途中的童子立在旁边。文侯即唤他近前问道:“段夫子往何处去了?”童子道:“小子不敢说。”文侯道:“但说何妨?”童子道:“家主因君侯宠临,意欲出见。只是未曾委质,恐于理有碍,故不敢出迎。”文侯道:“我与尔夫子原不以君臣为论,不过因向日西河曾蒙片辞相叙,实为尔夫子高才,特来请教。如何反不得见,不识尔夫子在何处?”童子道:“主人适已逾垣而避,不知何往?”文侯道:“段夫子是贤人也。恨我无缘,不能相晤。”童子献了一杯清茶,文侯就在他室内少坐一会,好生惆怅,只得依依浩叹而回。那段干木跳过墙垣,却躲在一个草丛之内,听得车马之声已去得远了,方才回家。据我看将起来,段干木若是少涵养的,早已谋求钻刺。惟其有德有行,为此轻觑富贵。王侯临门逾垣而避,使文侯愈加珍重。从此之后,文侯有事又往晋都,也从段干木门首经过,恐怕又惊动他,又不得见,故此不去相见了。但是,车从门限之际,文侯将身体正直而坐,前不扶着扶手,后不靠着靠背,端端严严,就像执圭临朝的一般。侍臣问道:“吾主一国之君,段干木不过是个隐者。为何君过其庐,必轼其车,是何意也?”文侯道:“段干木未尝肯以寡人之贵,将他平生操守顿然改易,吾安敢骄之?况他光乎德,寡人不过光乎地;他又富乎义,寡人但富乎财。段干木者,寡人之所不及也。今过其庐安敢不轼车而过?”随臣人等无不敬服文侯之说。此后往返数次,文侯皆是轼车而过。魏国人民就相诵道:
吾君好信,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
后来秦王与魏文侯有隙,秦王欲统倾国之兵前往魏地征伐。大夫唐且谏道:“吾主兴兵伐魏未为不可,但魏有一隐士,姓段名干木,乃是大贤。魏君以隆礼礼之,亲诣其门,欲求他为仕,干木逾垣而避。以后每过其庐必轼其车。魏有如此贤君,如此德士,岂可加兵?还望吾主三思而行。”秦王听说大惊道:“若非卿言,寡人几误矣。我国兵虽可胜彼,彼国之德实胜于我,焉能与他相对?”即便按甲休兵,秦魏两国依然和好。此皆段干木逾垣而避,不受相禄之力也。后人有七言律诗一首赞道:
不独藏躬若好环,高名犹尔重如山。市朝绅佩皆生色,林谷芝兰尽助颜。
有志永全身世累,蹇修已越仕途关。还夸氛息疆场外,慕德怀嘉万祀间。
总评:段干木虽称贤人,其始则国中之驵侩也。文侯不以魏主之尊,能加隆礼。而虎狼之秦,且不敢兴兵戎,掠城侵地。文侯虽不见干木,而实胜于见矣。
又评:古之隐士,如段干木者不少。但不遇其主,则不能显其所长。若论王侯临门,士人礼宜郊迎,以博宠荣。何事逾垣而避?设使处之今世,咸称为痴人矣。呵呵!
二十二墨氏兼爱
不禁怅感古时情,但尚周仁弗市名。推食解衣真恺悌,覆云翻雨甚浮营。
须知厚道何容过,更信平衷矢勿轻。简尽箧编阅尽世,在中曾有几人行。
这首七言诗,单指今人有了身家,不能无所亲爱。独有一件,无如偏僻自好,将奈之何?总之是那用情的不曾审得一个道理,遽谓我不将恩惠施及于人,犹然是薄劣之徒,不足戴天履地,不足人群结党,与禽兽无知何异?虽然如此,想亦未曾驻邻右驻之人,岂其又是一副面目,又是一番声气。俱他所作所为全是至中至正,至大至公,不肯有一毫不及,亦不肯有一点太过。假如人生长在这世界之中,有了人,那亲爱自然生了,这也是情之一端,可以敦其天性,全其骨肉。若是人遇人的时节,那为我所亲爱的事体又生出来了,这也是用情所在,有好则合,有恶则掩,又未常不可。不意人一往不回,溺而不反。考其起初,在一念偶同,及到后来生出变故之际,心心为之固结,事事与之绸缪。或是等夷之人,要将亲无失其亲,爱无失其爱。任其所之,甚至深恋难割,便是这性命似可捐而弃之,不敢吝惜。又有那居高位享厚俸的人,若亲之必欲其一时骤贵,爱之必欲其一时暴富,便这名分亦可相忘。所以,旁观的人看了疑道:彼何故与人如此逾涯盻睐,倒授不辞。那当局的犹恨疏阔,不曾狎昵哩。还有一说,人身上无輶毛之能,思量要助举见德,人手无造命之柄,又思量要为情保生。如此弊病稍不剪刈,坐使天伦的慈孝,变做了比昵之私。圣人的琴瑟不幸酿做了同是之祸,此皆亲爱一偏所致。正是:
泛用亲人流易枯,应为侥幸小人徒。不如揆理还余乐,莫作人间贱丈夫。
如今却说一件忘身爱民的故事,你道此事出于何代?唤作何人?就是唐太宗皇帝,姓李讳世民,一自平了刘武周,得了尉迟敬德之后,即居大位,天下太平,人民从化,因置了一座弘文馆于殿侧,聚书二十余万卷,精选四方文学之士,俊彦之儒止有三人。一个姓虞名世南,一个姓褚名亮,一个姓姚名思廉。这三人生得仪容齐整,才思纵横,甚为唐太宗皇帝所重。更日宿值禁中,听他朝隙之时,引入内殿,讲论前言往行,人物故事,或日斜未撤,或夜分乃散。其时,唐太宗偶幸便殿,那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恐怕太宗要来召对,即忙整衣束带,执卷陈篇。却好太宗正要与他三人讲话,因令侍臣宣入殿来,见礼已过,太宗赐虞世南、褚亮、姚思廉三人坐下,便问道:“朕观炀帝文辞,看他亦知是尧舜非桀纣,但其行事何故又是恁般相反?无论他穷奢极欲,就是他造迷楼一事,岂不与殷纣相同。卿三人可为朕说之。”虞世南、褚亮、姚思廉应声答道:“君虽圣哲,犹当虚己受人,故智者献其谋划,勇者献其伎力。那炀帝只因将那俊才自恃,矜骄自用,故此他那口中诵的是尧舜之言,他那身上为的是桀纣之行,曾不知自覆亡了。”太宗道:“言之甚善,况前辙不远,是吾属之师也。”又问道:“朕每临朝欲发一言,未尝不费三思,恐为民害,是以不敢多言。卿三人若有谠言直论,朕当粘之御壁,俾朕得出入省览,幸勿吝赐雅教。”虞世南、褚亮、姚思廉一向在外将这致君泽民的事情,详求备议,不期太宗此时问及,所以他三人就合口相对,无非是忧国奉公之心。有诗为证:
方钦出语凛如冰,况复才名天下称。若遣隋炀知此意,不教国丧与家倾。
后人深感其事,未尽其怀,因又有七言绝句一首赞美之云:
立身正直意悠长,洵是邦家作栋梁。试听图维瑕隙处,直令千载播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