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评:古人云: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斯二语今取诵之,令我推心痛哭,感慨淋漓。安得管、鲍复生,为之把臂立名,一洗时交陋习邪。然而桓公亦非庸主,人慎毋以伯者而忽之。
王欢朝暮见
从来道德与时违,宴笑盈堂予独悲。多少趋承轻薄子,只遗名姓后人讥。
这诗是说古来贤圣,遭时不偶,游荡天涯,不能舒展平生之志。凑着这些世上人,一个个趋利附势,婢膝奴颜,总为一点名心,兼为身家衣食,就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付之东洋大海去了。花着脸、黑着心尽意谄媚,竭力奉承。不要说是王公贵戚去干谒哀求,就是那得宠的家人,稍可在主人面前说得一句话的,毕竟要卑辞屈礼,无穷趋奉,求他帮衬。这唤做抛砖引玉,以小博大,自然爵禄坚牢。惟有道学生生不肯随方逐圆,遇见歹人便正颜作色,没有一毫假借,常是犯了众怒,不能存立于朝。他一味信得自是,并无怨言,这才是贤人的局面。有古诗一首单道势利小人与君子不合之事。诗曰:
世俗既云下,满眼皆狐鼠。美爵归势门,哲人摈台胥。
遭逢庭陛间,非群则吴楚。鲜睇相容时,贱尤在尔汝。感慨集涟洏,默默谁共语。
且把闲话休提,如今单表一桩人人说得的故事。是一个真正道学的君子,一个真正趋奉的小人。此事在战国齐宣王十九年间,宣王姓田,双名辟疆,本是诸侯,僭称为王。只因他国富兵强,所以招贤纳士,只为眼力不济,不识好歹,但凭旁人说好便好。那盖大夫王欢,字子敖,原是个极卑陋的人。因每日趋奉上卿陈戴,陈戴荐奏宣王,就将王欢迁了右师之职,见他仪容俊雅,言语婉曲,宣王一味偏辟,错认他是个好人,倾心相爱,固结不解。须知田舍翁多收十斛麦便要易妻,岂有一国之主便用不得一个臣子么?故此无人敢说,这也不必深求。且说孟夫子名轲,字子舆,志欲行道,亦仿孔夫子当年周游列国的意思,备了琴剑书箱,带了弟子公孙丑,出游诸国。先往齐邦,一入临淄,早已望见齐国都城了。你看那里的景象如何?但见:
第宅相望,冠盖交错。六街三市,鼓瑟吹竽。公子王孙,斗鸡走狗。宝货尽山东之美,台隍枕海岱之交。日斜响遍歌钟,春暖充盈花柳。帘卷琼钩,是何处美人吹凤管。室开罗幔,问谁家贵客拊皇琴。
孟夫子遥望一回,天色渐晚,不敢停留,向前趱行。去了半里之遥,恰好来到雪宫地面。公孙丑道:“此间虽是宣王的离宫,每常有过往的使客在此借宿,夫子就在此处安歇何如?”孟夫子应允了,公孙丑走近离宫,只见门已闭上,轻轻的敲了两下,里面走出一个青衣汉子,问道:“尊使何处到来?”公孙丑道:“我从师父孟夫子自邹至齐,敢假雪宫权宿一宵,房金加倍奉偿。”那汉子道:“前蒙本国右师王爷分付道:闻孟夫子游齐,早晚必从此经过,若来假宿可用心款待。既然夫子降临,快请到中堂安歇。”公孙丑即请孟夫子步入雪宫,安顿行李,一宿无话。
却说这管宫的汉子连晚向右师府内去报,恰值王欢侍宣王夜宴出宫,这汉子禀道:“孟大贤已到了,现宿离宫,特此报知。”王欢道:“既如此,好生款待,自有重赏。”那人应诺而去,王欢亦退入私第去了。你道王欢既是宣王宠臣,右师又是尊贵之爵,为何恁般敬重孟夫子?只因孟夫子是个大贤,王欢是个小人,但他所作所为极不服人,毕竟得与一两个正人君子往来,不惟可以掩饰人耳目,又好学识些事体,在人面前通文达礼,钓誉沽名,所以有这些虚礼数。还有一说,孟夫子自邹至齐,路非一日。他又不是神仙,怎么晓得孟夫子到来?只因此辈当权,羽翼甚多,百凡事体时刻打听,所以得知。次早,宣王召王欢入朝,赐他坐下,便问道:“昨夜卿出宫后诸臣议毁明堂,卿以为可否?”王欢道:“臣闻明堂是周天子东巡诸侯之处,今主公业已称王,就要使秦楚来朝,临莅中国,抚有四夷,怎么倒要毁坏?臣闻邹国孟氏博古通今,何不往聘一问?”齐宣王道:“他是大贤,恐未必肯来。”王欢道:“事有凑巧,他现游本国,臣已馆在雪宫。吾主若欲行王政,可枉驾于求。”宣王道:“吾乃千乘之主,怎好去见他?”王欢道:“不是这般说。当日鲁平公将见孟子,只因他驾下臧仓阻住了,至今传为丑谈。况主公非比寻常,不可不去。”宣王听罢,即便依允,径排车驾前往雪宫,拜访孟大贤。后人有诗为证:
聊为访道试婆娑,倒屣相迎礼数多。欲得春风疏茅塞,不禁命驾辗寒莎。
当时,孟夫子迎接宣王进宫,相见礼毕,宣王即开言问道:“闻子舆是当今大贤,不意光临敝土,有失迎迓,幸赖子敖奉款在此,不揣有一事动问。”孟夫子道:“愿闻其详。”宣王道:“敝国有一明堂,近有人劝寡人毁坏,不知可否?”孟夫子道:“臣闻明堂是王者所居,吾王欲行王政又何必毁他?”宣王道:“如何是王政?”孟夫子把周太王治岐之政细细说了一遍。宣王满口称赞,即命返驾,又向孟夫子道:“寡人愿安受教,敢屈大贤治我齐国?”孟夫子答道:“只恐臣性迂远,不足以事王。”宣王道:“休得太谦。”言罢,起驾回朝。次日,宣王遣王欢迎孟夫子入朝,进为客卿。有诗为证:
谈仁谈义向天涯,不似纵横阖辟家。自有国君隆礼貌,直教千载播声华。
一日早朝时分,有大夫沈同奏道:“邻国滕定公已薨,合当遣使往吊,特此奏闻。”宣王道:“国中何人可使?”沈同又奏道:“若使本朝文武出使邻国,恐辱君命。今客卿孟夫子长于诗书,能知大体,得遣他去,足以增我国之光。”宣王大喜,即出令旨,就要孟夫子往吊滕邦,又遣石师王欢、灵丘大夫蚔蛙为副使。那王欢欣然应命,便私想到:我此行朝暮可以得近大贤,问他些行事,料他感我的荐举,必然不吝教的。便去整了行李,备了吊仪,邀了蚔蛙,随了孟夫子并公孙丑四人离了齐国,向滕邦取路前去。有律诗一首单道路途风景之美:
邮亭是处可淹留,况复修途值素秋。枫叶满林红似锦,波光绕渚碧如油。
板桥草店沽芳酒,客旅征夫话胜游。磴转乡遥风景异,时闻伐木弄樵讴。
第5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