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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改河道议
曷言乎绘图以改河道也?汉贾让治河下策云:缮完故堤,增庳培薄,劳费无已,数逢其害。今之治河,守此数语以为金科玉律,竭天下之膏血以奉之,国病而民亦病,为万世计者,奚忍安此?呜呼,以催科听讼为治天下之道而天下坏,以增庳培薄为治河之道而河坏,庸人误国,一而已矣。
近者十年三决,前所未闻,盖由云梯关淤浅,入海不畅,自近一二十年来为甚,吾乡王司马熙文之言曰[道光末年所言]:少时侍吾父兰仪同知署,署濒河,堤高于槛一二尺,髫龀之事如目前耳。后三十年而予摄是职,署门外东西来,皆半里外下坦坡乃得入署,堤巍峨踞绰楔上,准此逆推国初,岂水田地中行乎?必不然矣。询之老吏云,三十年中,初年岁高三寸,递加至今,岁高一尺内外。”此近年加淤之信而有征者,盖不特不由地中行,且不由地上行,直由城上行焉。
缮完故堤之法,至今日而万不可用,计必出于改道。既欲改道,当求一劳永逸之道而改之决矣。癸丑以来,决河由大清河入海,此夺济也。大清桥畔有坊,康熙年间刊联,中有“岳色”“河声“字,盖借用韦庄诗:心如岳色留秦地,梦逐河声出禹门。而以泰山为岳。济为河,而不知济之不可称河也。在今日则土人以为谶,谓河流自此定,不必别求改道,然亦宜审其高下,而始能知其宜因与否也,如其可因,即可用西人刷沙之法。[注,法用千匹马大火轮置船旁,可上可下,于潮退时下其轮,使附于沙而转之,沙四飞,随潮而去。凡通潮之地皆宜之。黄河水性湍急,更无处不宜,自下流迤逦而上,积日累月,锲而不舍,虽欲复由地中行之旧不难。此不特黄河可用,北河亦可用,即南运河徒阳等处亦可用。且东南水利久不治,数日之霖,积月不退,宜于通潮各海口如法浚之,使下流迅驶,则上流虽不浚,而自有一落千丈强之势,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治河之书,如《行水金鉴》之类,汗牛充栋,率多纸上空谈,难资实用。夫为下必因川泽,未有改河道而不自审高下始者。诸书间及测量,止言所欲施工之地,从未有普遍测量之说,亦由不知其法尔。应请下前议绘图法于直隶》河南》山东三省,遍测各州县高下,缩为一图,乃择其洼下远城郭之地,联为一线以达于海,诚数百年之利也。
近世论治河者,靳氏辅、夏氏骃诸人,痛诋让策。夏氏不足道,靳氏以治河名,何以为此说?亦自文其所不能而已。至附会“修太原”为修堤,“九泽既陂”为堤陂,然则禹又一鲧也。考《说文》:“陂,阪也,一曰沱也。”《诗》“彼泽之陂”,《毛传》“陂,泽障也。”泽障即沱,盖水旁浅滩,故蒲荷生之,岂堤之谓邪?至高平曰原,与治水尤无涉,其不足辨明矣。《周髀算经》曰:“故禹之所以治天下者,此数之所由生也”,汉赵君卿注云:“禹治洪水,决流江河,望山川之形,定高下之势,除滔天之灾,释昏塾之厄,使东注于海而无浸溺,乃句股之所由生也。”是君卿固知治水之必用算学,而其法不传。元郭守敬,算学名家,史称其习水利,巧思绝人,陈水利六事,又十有一事。又尝以海面较京师至汴梁,定其地形高下之差。又自孟门而东循黄河故道,纵横数百里间,各为测量地平,或可以分杀河势,或可以灌溉田土,是守敬亦知治水之必用算学,而其法又不传,然亦可见古之人有行之者矣。
重酒酤议
酒禁由来已古,禹疏仪狄,《酒诰》惩群饮,《周官》司虣禁以属游饮食于市者,汉初群饮者罚金,武帝时桑弘羊始榷酒酤而酒禁废,惟武侯治蜀禁酒严,道无醉人,馀不闻焉。王应麟谓榷酤之害甚于鲁之初税亩,无他,食为民天,酒为食蠹,统五谷约之,以升粟成酒一斤有半为率,统万民约之,以十人而一饮,饮亦一斤有半为率,是十人而糜十一人之食也,亿万众必有十分之一受其饥者,如之何不禁?然而不能禁也,大凡民间日用饮食,起居贸易,一切细故相沿已久,习为故常者,一旦欲反之,虽临之以天子之尊,威之以大辟之重,亦终于不行。不考古事,不采近闻,不达人情物理,或任性,或恃才,皆不知其不可禁,不知其不可禁而禁之,适所以扰之,而汔无以禁之。雍正间尝禁铜,先定三品以上准用铜器,嗣又改为一品;乾隆初尚书海望疏,以禁铜不效请弛禁;亦尝严酒禁,乾隆初孙公嘉淦奏罢之。疏中言直隶省一年中被系者千数百人,不胜其株累,而酿酤如故。世宗朝当鼎盛之时,整齐严肃,中外咸若,宜可以令行禁止,然而不能禁,斯不能禁矣,皆前事之师也,又何论近年烟禁乎?
愚窃以为如酒者,止宜重酤以困之,厘捐本抽百分之一,独酒可令顿酤十之、零酤二十之,舞弊倍其罚,经三四厘捐而酒值倍矣,使贫者不能不节饮,尤贫者不能不止饮。且得减酿一分,即多若干米,亦即多活若干人,有利无弊者也。至收捐有效,宜量减五谷,棉布之捐,尤宜广戒饮之谕,加酗酒之律,宴飨之事为之节制。沉湎之人,勿登荐剡,使天下晓然知上意之所在,庶其有瘳乎?至孙疏有云:“不酿酒则粱粟弃地,转以病民。”犹之言赌场、妓馆,贫民转移执事,赖以得食,成何议论邪?是无足辩。
收贫民议
法苟不善,虽古先吾斥之;法苟善,虽蛮貊吾师之。尝博览夷书而得二事焉,不可以夷故而弃之也:一,荷兰国有养贫、教贫二局,途有乞人,官若绅辄收之,老幼残疾入养局,廪之而已。少壮入教局,有严师,又绝有力量,其所能为而日与之程,不中程者痛责之,中程而后已。国人子弟有不率者,辄曰逐汝,汝且入教贫局,子弟辄慑为之改行,以是国无游民,无饥民。一,瑞颠国设小书院无数,不入院者官必强之,有不入书院之刑,有父兄纵子弟不入书院之刑,以是国无不识字之民。二事皆见米人祎理哲所着《地球说略》中,余又属及门管生嗣复询之夷士,益得其详。於乎,善哉!所谓“礼失而求诸野”者,其是之谓乎?以三代圣人之法言之,宗族有不足资之之法,州党有相赒相救之谊,国家有赈穷恤贫之令,乞人之名,见于春秋以后,文、武、成、康之世,安所得乞人而收之?又党、庠、术、序遍于郊陬,野人士女咸知学问,安所得不学之人而刑之?二国之事犹操其末,而未探其本也。然就后世而言,则可谓知本也已。今浙江等省颇有善堂、义学、义庄之设,而未遍制,亦未尽善,他省或并无之。另议推广义庄,更宜饬郡县普建善堂,与义庄相辅而行,官为定制,择绅领其事,立养老室、恤嫠室、育婴室、读书室、严教室,一如义庄法,以补无力义庄之不逮。严教室教之耕田、治圃及凡技艺,严扑作教刑之法,以制其顽梗。凡民间子弟不率教,族正不能制者,赌博、斗殴、窃贼初犯未入罪者,入罪而遇赦若期满回籍者,皆入焉。三年改行,族正愿保领者释之。别设化良局,专收妓女,择老妇诚朴者教之纺织,三年保释亦如之。期于境无游民、无饥民、无妓女乃已。
夫民穷为匪,亦不教不养使然耳,及陷于刑辟,治之者尽法而止,不复过问,而为匪者如故也。坐窃贼以流徙,即为远地之窃贼,逐娼妓使出境,即为邻县之娼妓,何如养之教之,使不窃不妓之为尽善也!堂堂礼义文物之邦,曾夷法之不若,可慨也已!至官强民入塾,中国所难行,惟责成族正稽察族人,有十五以下不读书、十五以上不习业者,称其有无而罚之,仍令入善堂读书习业,亦善法也。或曰贫民且麇至,何以给之?是不然,此举实禁锢耳。衣食之瑟缩,使令之苛暴,所不待言。其人至瑟缩、苛暴之不畏,可怜悯孰甚,正仁人君子所不忍弃也,且吾知其为数之必不甚多矣。
劝树桑议
西北稻田之利,前议详矣。顾治田宜先治水,重大不易行,更有至简至易之事,则蚕桑是。西北诸省,千百里弥望平楚,莫不宜桑,一切弃之,其可惜有倍甚于田者。曩侍先恭人京邸,后圃有桑数株,岁饲蚕数簇,缫丝与南中无二。盖西北地脉深厚,外燥而内润,故梨桃蔬果之属转胜于南,桑性亦如之。知西北之弃地多矣。天下事本难于创时,蚩蚩者尤甚。十年树木,利在日后而费在目前。吾吴西郊,山地亩值钱数百,桑园亩值钱三十千,然不能化山地尽为桑园者,亦以人情狃于近利,劙地栽桑,必三五年无利有费之故。东南犹尔,况西北乎?
劝种之法,宜官为倡导。令编检部曹中嘉湖人,挈家至城外,发帑买地种桑,募其乡善饲蚕者为之师,雇本地人受其法。五年之后,招土着承买,归其帑,永为世业。民间有能仿行者,呈明给照,永不许王公府,八旗争夺,并永不加赋,使安其业。十年之后,桑阴满邦畿矣。近京不甚寒之省皆仿此。
夫经传所言蚕桑之利,未尝及吴越,[注,郭子章《蚕论》云:《七月》爰求柔桑,则豳可蚕。《将仲子》无折我树桑,则郑可蚕。《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则卫可蚕。《十亩》桑者闲闲兮,则晋可蚕。《皇矣》其檿其柘,《桑柔》菀彼柔桑,则周可蚕。兖州厥贡漆丝,厥篚织文,桑土既蚕。青州厥篚檿丝,徐州厥篚元纤缟,扬州厥篚织贝,则齐鲁可蚕。荆州厥篚元纁玑组,豫州厥贡漆臬絺纻、厥篚纤纩,则楚可蚕。《孟子》树墙下以桑,则齐梁可蚕。蚕丛都蜀,教民蚕桑,则蜀可蚕]不知何时利独归于吴越?视宜稻七州之仅存荆、扬,殆又甚焉。作而致之,其有待于大贤乎?[注,又宋秦观《蚕书》云:“戎治,唐史载于阗蚕蛾飞尽,治茧可为丝。”如得其法,所全生命不胜计,是亦当留意访求者。]
壹权量议
《虞书》曰:“同律度量衡。”《论语》曰:“谨权量。”古帝王皆视为开国成务之大端,即商君治秦,尚知平斗桶权衡丈尺。嬴政、李斯亦以度量明壹为兢兢。今度则有工部尺、匠尺之别,衡则有库平、曹平、二两平等之别,各省又有市尺、市平,量更各省不同。[见上均赋税议]其不壹甚矣。宜合天下度量衡而壹之,部颁铁尺、铁斤、铁斛,通行各直省,从前诸名目不得复用,用者以违制论。凡内外官上下行文书之外,如一切试卷尺寸,行数、字数,咸宜一律,以示整齐,亦平天下之一端也。
稽户口议
小司徒之职,乃均土地以稽人民,而周知其数,意在均其役而已。盖田则税之,身则役之,未有税其身者。汉高初为算赋,为后世地丁银之始,民年十五而算口赋,二十而傅,给徭役,是既税之且役之矣。今地丁并于田赋,南省徭役亦并于田赋,取诸民也简,不可谓非今胜于古。于是烟户门牌则以意造之,遂无从周知户口之数,其弊也民轻去其乡,五方杂处,逋逃为薮,名捕关提,十不获一,是谓有利即有弊。另议复宗法、复乡职,以族人而周知本族人数,以乡董而周知本乡人数,事必不难。宜由部颁一照式,人与一照,乡董造册,州县钤印,男女一律,贵贱一律,[如淳曰:丞相子亦在戍边之调]令藏弆之,若贡单、捐照然。滋生物故关乡董,出行流寓亦如之。老子曰:至治之极,老死不相往来。孟子曰:死徙无出乡。在今日已不可行,有此一法,他乡可执禁以讥奸宄,游民庶几少衰息乎?或疑案牍之烦,曰:蒙诸议所省案牍不知凡几,所增亦仅耳,且古法也,无可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