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自江南败归,地蹙军孤,谋拓土为巢穴计。有台湾通事何斌者,南安人也;为揆一王主会计,负帑二十万。惧发觉无以偿,遣其私人郭平驾小舟伪为钓鱼者,顺鹿耳门至赤嵌城往来探视,得港路一条;走厦门,谒成功曰:『台湾沃野千里,鸡笼、淡水硝磺有焉。横绝大海,肆通外国;耕种可以足食,兴贩铜铁可以足用。十年生聚,十年教养,真霸王之区也』。出袖中地图如指诸掌。成功叹曰:『此亦海外之扶余也』!集僚佐议之,终日不决;惟马信、杨朝栋然之。乃令洪旭、黄廷、王秀奇辅世子经监守各岛,捩舵束甲而行。初四日未刻,抵澎湖之娘妈宫(考曰:诸书皆云三月泊澎湖,而「台湾外纪」云:『二月初一日祭江,初三日放洋,初四日抵澎湖』。疑二月乃三月之讹)。下令曰:『视吾鷁首所向』!见鹿耳门,焚香祝曰:『成功受先帝眷顾,寸土未得,孤岛危居。今冒波涛,辟不服之区;天如佑我,假我潮水、行我舟师』!竹篙视之,则加涨丈余;以手加额曰:『此天所以哀孤而不委之壑也』!令何斌坐斗头,按图转舵,发炮鸣金;赤嵌城酋长实叮惊怖出降。先数夕,风潮骤振,声振云霄。揆一王率诸酋登城望海,见一人襆头红衣,骑长鲸从鹿耳门游漾纡回,绕赤嵌城而没。是日炮声轰天,登高以千里镜视之,见鹿耳门船只旌旗;笑谓:『唐船近炮台,则无遗类』!俄见首船树旗纛,倏北倏东;余船以次衔尾鱼贯,悉远炮台而行。骇为兵自天降,呼酋长黎英三集众截击;仓卒间,见大队已达赤嵌矣。次日,荷兰击鼓吹笛出兵七鲲身。成功部将杨祥领藤牌手跳舞横冲,荷兰兵大败,退守王城。攻之不克,多损伤;乃斩竹为籧篨,设门户、置炮台,环七鲲身以逼之。
夏四月,明晋王李定国、巩昌王白文选谋渡大金沙江,不克;移军亦渺赖山。
定国等临大金沙江,谕缅人假道入觐,并责其象马、粮糗为入边之计。缅人不从,尽烧其江船,据险设炮以守;定国等粮少气沮。缅中耆老曰:『从此而北至鬼窟山,有大芭蕉林,伐之作筏则可渡。上流有大居江,地饶材木;居民数百家,烧矿冶铁:舟可立具也』。定国从之,令都督丁仲柳浮蕉为梁,设厂造船。缅人侦知之,以正兵缀定国,而别遣奇兵捣船厂;仲柳弃船走,船悉被焚。时军中挈眷行,老幼累累,疫作军饥,死亡相继;不得已,议还军孟艮。或曰:『缅中瘴疠,夏秋为甚;加以千里无烟,人何以济?孟艮不可得而返矣!西南海上有地高凉,产鱼、稻;月余可至,盍往诸』?从之。行至亦渺赖山下,山亘数百里;登岸一览,竟西南大海,乃暂驻焉。
五月,明御史任国玺、礼部主事王祖望、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疏劾马吉翔、李国泰,不报。
初,任国玺因东宫开讲,纂宋末贤奸利害,为书进呈。吉翔见而切齿;王览一日,窃袖以出。已而吉翔复与国泰进讲,国玺言:『上年开讲,迁延不行。今势如累卵,祸急燃眉;泄泄然不思出险,而托言讲贯!夫日讲须科道侍班,议军务则有皇亲、沐国;岂翔、泰二人之私事哉』!得旨:『着国玺献出险策』。国玺言:『能主入缅者,必能出缅。今乃卸肩於建言之人,抑之使箝口乎』?祖望、居诏各疏劾之。有内官曰:『尔上千万本,亦何益也』!寻命礼部侍郎杨在讲书,赐之坐。在以东宫典玺李崇贵侍立为嫌,乃并赐崇贵坐。崇贵曰:『今虽乱亡,不敢废礼;异日将有谓臣欺幼主者』!每讲,崇贵出外,毕而入。一日,东宫问:『哀公何名』?在不能对,闻者笑之。
缅酋之弟莽猛白弑其兄而自立。
自溃兵入缅,其民罹兵火之厄,死者几半;怼其酋曰:『王迎帝,故阶之祸也』。酋曰:『我迎帝不迎贼;贼祸我、帝不祸我,奈何以是为怨乎』?於是上下相猜。既而李定国等以兵来,酋之弟莽猛白守景迈、景线,引蛮众五万人入援,大出金帛犒众,诸蛮归心焉。会吴三桂檄缅人献王自效,酋不可;曰:『因人之危而为之利,不义;且彼天之所立、中土之所戴,我不能助而反为之害,是逆天也。逆天不祥,不如全之以为後图』。莽猛白因众怒,缚酋箯舆中,投之江;而自立为缅王,来索贺礼,且言供给之劳。茫无以应,於是咒水之祸作矣。
秋七月,缅甸戕明从官(考曰:「行在阳秋」、「求野录」以为。六月十九日事,「永历纪年」、「也是录」以为七月十九日事;「桂王纪略」则云七月丁亥事。按历法是年七月无丁亥日,前六月十九日亦非丁亥;故不日,以阙疑焉)。
月之十六日,缅人来邀当事大臣渡河;辞不行。逾二日,缅使再至曰:『我王虑诸君立心不好,请饮咒水,令诸君得自便贸易;否则,我国安能久奉刍粟邪』!沐天波欲辞焉;马吉翔、李国泰曰:『蛮俗敬鬼重誓,可往也』。乃行。日向午,缅人以兵围行帐,呼诸臣出。诸臣仓卒无寸兵可持,又虑震惊宫闱,不得已相将并出;出则缚而骈杀之。王闻,与中宫将自缢;时总兵邓凯以足疾免於行,与内侍之仅存者劝王曰:『上死固当,如国母年高何?且既亡社稷,又弃太后,後世其谓皇上何』!乃止。已而缅人入宫搜财帛,贵人宫女及诸臣妻女缢於树者,累累如瓜果;王与太后以下二十五人聚一小屋中,如待决之囚。忽通事引一缅官大呼曰:『毋得惊害皇帝及沐国公』!麾其众,移王於沐天波之室。大小存三百四十余人,楼居聚哭,声闻一、二里外;寺僧哀之,进以粗粝。王惊悸成疾,缅人虑王死且无以致词三桂,乃泛洁行宫,迎王复入居之,贡衣被锦布什物;曰:『我小邦王子无他意,无介介也』!
诸臣之被戕者:自松滋王某以下,黔国公沐天波、文安侯马吉翔、华亭侯王维恭、绥宁伯蒲缨、侍郎邓士廉、杨在、御史任国玺、邬昌琦、部司王祖望、裴廷谟、郭璘、张崇伯、杨生芳、邓居诏,学录潘璜、典簿齐应选、总兵魏豹、马雄飞、王起隆、王自京(考曰:起隆亦作启隆、自京亦作自金)、龚勳、陈谦、吴承爵、安朝柱、任子信、张拱极、刘相、宋宗宰、刘广寅、宋国柱、丁调鼎、内监李国泰、李茂芳、杨宗华、杨强益、李崇贵、沈由龙、周某、曹某、卢某凡四十有一人。自缢死者:吉王慈煃偕其妃某氏、贵人杨氏、刘氏、松滋王妃某氏、总兵姚文相、黄华宇、熊相贤、马宝、二差官锦衣卫赵明监、王大雄、王国相、吴承允、朱文魁、吴千户、郑文远、李既、白凌云、严麻子、尹襄、宗臣朱议漆、戚臣王国玺凡二十三人。兵退,姜承德妻自缢死。王启隆妻吴氏、妾周氏既投缳,太监李从龙见而救之;吴曰:『尔与吾夫厚,当促我死,反来救邪』?卒自缢。吴承爵妻某氏先缢子女,乃自缢;齐环妻某氏抱子赴水死。马吉翔之第四女哭曰:『我父在日,不知作何等人?今已死,人犹骂之』。缢数次,乃绝。盖从王者,几无噍类;惟邓凯生还,为人述其状焉。
徐鼒曰:巨奸大憝如马吉翔、李国泰者,何以不别白书之?曰不为已甚之词也。自古无天子为寓公於异域者,即无翔、泰,庸得全乎?而例之以马、阮,则已苛矣!「求野录」曰:『诸臣虽贤不肖间殊,其崎岖守死则一』。同为一邱之貉,亦足悲矣!
明朱成功部将郭义、蔡禄劫忠匡伯张进以叛,降於我大清;进死之(考曰:「国史逆臣传」、「东华录」俱云万义、万禄投诚者。时诸人同盟,以万人合心,以万为姓;故张礼亦名万礼也)。
郭义、蔡禄守铜山,禄通於黄梧,谋投诚大清。成功在台湾微闻之,密谕洪旭调二将全师过台,迟延观望则急除之。义闻命,即整船欲东;禄曰:『藩主疑我二人,我投诚,汝能无恙乎』?义沉吟未决。有万五者,击榻曰:『君臣不可相疑,疑则必离。今召过台,是疑之渐也。当断不断,妇人之仁耳』!乃插刀立誓,诈言许龙兵上山,分据四门;劫忠匡伯张进同叛。进佯许诺,而称病不出。部将吕簇。
入请之,进泣曰:『进海滨一匹夫耳,受先帝恩(考曰:张进,隆武举人),位至伯爵。藩主委以土地之寄,失守已不容诛;尚何面目屈膝他人乎』?簇曰:『何不图之』!进曰:『二贼用意深久,险阻必周;谋泄,则为祸愈惨,为丈夫羞』!曰:『然则坐以待毙乎』?进曰:『惟尔义侠可托;吾火药环布卧室,请二贼入议事,掷火与之偕亡耳』!义、禄行至府门,心忽动,辞不入。进叹曰:『计不成矣,天也!吾尽吾心而已』。遂冠带挥左右出,投火自烧杀。禄、义出八尺门,渡海投诚。黄廷、陈豹追之不及,乃设守以归。
明朱成功击台湾土番,平之。
营将杨高凌削土番,大肚番阿德狗让杀高反。成功令杨祖征之,中标枪死;其锋益炽。将出援荷兰,黄安设伏诱之;斩阿德狗让,余党悉平。
八月,明晋王李定国复以舟师攻缅甸,不克。
定国与白文选分兵进次桐坞,以十六舟攻之,缅人凿沉其五。张国用、赵得胜以贺久仪之死也,衔定国;谓文选曰:『王毋为九仪之续』!挟文选入山,据险自保。定国不得已,引余兵三千还孟艮。
明晋王李定国部将吴三省驻军耿马。
吴三省於安龙之败,寻获定国家口,送之孟艮。至则定国已移营,乃走磨艿。
守将唐宗尧者,奸弁也;凡以奋勇投孟艮者悉收隶麾下,客商至则劫之。由是南北道梗,滇、缅消息不通。三省察其奸,收而杀之;而兵弱不敢深入,流连孟定、耿马之间。
九月,降将吴三桂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於缅甸。
自王入缅甸後,李定国、白文选分窜孟艮、木邦,日与缅哄,无能患边;我朝亦置之度外,议彻兵节饷。而三桂贪擅兵权,必欲俘王为功;乃於十七年有「渠魁不翦,三患二难」之疏。谓『李定国、白文选以拥戴为名,引溃众窥我边防,患在门户;土司反覆,惟利是趋,一被煽惑,患在肘腋;投诚将士轸念故主,闻警生心,患在腠理。且滇中米粮腾踊,输挽耕作,因荒逃亡;养兵难,安民亦难。惟剿尽根株,乃一劳永逸』。朝命内大臣爱星阿为定西将军,率禁旅会剿;颁敕印於南甸、陇川、千崖、戋达、车里诸土司,檄缅人擒王自效。十八年正月,我副都统何进忠、总兵沈应时出腾越。至猛卯,以瘴发还师入边;奏俟霜降後大举。是时满、汉土司兵及降卒七万五千并炊汲余丁凡十万人,由大理、腾越出边;三桂、爱星阿将五万人出南甸、陇川、猛卯,分兵二万命总兵马宁、王辅臣、马宝将之出姚关。
第5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