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我大清顺治十七(一六六○)年春正月(明永历十四年)丁巳朔,明桂王在缅甸之者梗。
明德阳王至濬降於我大清。
至濬初与太监王应遴同匿交趾之高平;而是时安南都统使莫敬耀已入贡於我大清,势益孤危,遂出降。
三月,明颍国公杨武降於我大清。
明大学士方端士降於我大清。
明广国公贺九仪将降於我大清,晋王李定国诛之。
九仪妻子在滇,吴三桂以书招之;将出降,定国杖杀之。张国用、赵得胜同来归者也,始鞅鞅有二志。
臣鼒曰:「将」者且然而未必之辞也,何以言诛?「春秋」传曰:『人臣无将,将则必诛;所以大乱臣贼子之防也』。君子谓定国於是能用刑矣。
明兵部尚书张煌言驻师林门;寻移驻桃渚(考曰:林门在象山县南,临海县东北有桃渚千户所)。
夏四月,明巩昌王白文选移军景线。
五月甲子(初十日),我大清兵攻厦门,明延平王朱成功御却之。
朝命将军达素、总督李率泰搜金、厦两岛,大船出漳州、小船出同安;而檄碣石总兵苏利、南洋总兵许龙、饶平总兵吴六奇会师岛上。成功以右虎卫陈鹏督诸部守高崎遏同安,郑泰出浯州遏广东;自勒诸部遏海门。我总督旗牌张应熊之小功弟德为成功厨人,应熊以孔雀胆遗德,属俟大会宴饮时杀成功并诸将佐;德许诺,而属其徒王四为之。四下药则身战栗,捧盘敦者环立迫促,弗及下,捧者去,则心安。如是者屡,乃告其父耀;耀大惊曰:『事主而害之,不忠也;受托而背之,不信也。宁为负信,不可不忠』!乃首之。率泰闻德诛,叹曰:『成事在天,果不虚也』!忽陈鹏密书投诚,请自五通渡师袭厦门;率泰纳之,飞催粤师合击。初十日甲子,漳船乘风出海门。成功令五府陈尧策传令诸将碇海中流,候中军号炮迎敌;妄动者斩。令未毕,漳船猝至,诸将仓卒受令,莫敢先发;闽安侯周瑞为王师所乘,与尧策死之。陈煇见事急,举火,王师之跃入舟者焚焉;疑不敢逼,煇跳而免。日向午,成功执旗剑,顾问左右曰:『流平否』?曰:『流平矣』!曰:『流平则潮转,潮转则风随之;令举炮起碇』。俄东风大盛,成功手自搴旗引巨舰横击之,泰自浯屿回击;风吼涛立,一海皆动,军士踏浪如飞。北人不谙水水性,眩晕颠仆呕逆不成军,遂大败,僵屍满海;有满洲精卒数百人弃船登圭屿,成功折箭招之,乃降。其出同安趣高崎以赴陈鹏约者,恃有内应,涉水争先;鹏部将陈蟒不与谋,曰:『事急矣』!麾部下迎击。殿兵镇陈璋闻炮以为鹏令也,亦鼓噪乘之。我兵被重铠,退陷於淖,十死六七。鹏愕然计之;左也,不得已齐出,遂大捷。王师死者千六百人,首领哈喇土星被擒。成功收杀鹏,擢蟒为右虎卫,统其军。苏利等闻闽之失利也,望太武山而还;达素自杀於福州。竟成功之世,无敢言覆岛者。
秋七月,明巩昌王白文选以兵迎桂王於缅甸之阿瓦城,不得。
文选由木邦举兵薄阿瓦。阿瓦有新、旧二城,王居旧城之者梗,而缅酋自居於新城。缅人谋以敕止之,乃招沐天波过河;至则遇之有加礼,始知诸将临缅迎驾,疏前後至三十余道。而是时从臣燕雀自安,无以出险为念者;第草草与之敕,令毋进兵。文选不奉诏,谓使者曰:『前者祁将军来,诏云已航闽;若前诏为真,则今敕为赝。使今敕为真,则航闽後何自而来?君非臣何以威众、臣非君何以使人?蛮人不足信也』!急攻新城。垂克矣,缅人绐之曰:『三日後出新城让王』。文选信之,却兵十里,城中得固备;攻之,反为所败,望鹧鸪城痛哭而去。缅人知其必复来,益修战守备焉。
八月,降将郝承裔以雅州叛我大清,复归於明。
明年四月为王师所获,伏诛。
九月,太白经天,凡十有五旬。
明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疏陈时事。
时马吉翔请以湖广道御史邬昌琦掌六科,乌撒知府王祖望以医中宫疾,授礼部主客司,行人任国玺谋转江西道;举朝梦梦,招权纳贿如平时。居诏疏中语侵之,国玺亦劾居诏;王将面质之,不果。惟马吉翔、李国泰传旨云:『邓某当学好』。
明碎御玺以给从官。
先是,杨武、孙崇雅之叛,乘舆辎重散亡殆尽;惟中宫余金盆、银碗各一事,舆夫又窃以逃。庶僚之贫者饥寒蓝缕,大臣有三日不举火者。马吉翔、李国泰以语激王,王掷「皇帝之宝」,令碎之以给从臣。典玺太监李国用叩头不奉诏;吉翔、国泰竟錾以分饷,拥赀自赡不顾也。时绥宁伯蒲缨大开赌肆,昼夜呼卢。王怒,焚其居,缨赌如故。华亭侯王维恭与杨太监拳殴,喧譁声彻内外。用是,缅人益轻之。
辛丑、我大清顺治十八年(一六六一)春正月(明永历十五年)辛亥朔,明桂王在缅甸之者梗。
丁巳(初七日),我大清世祖章皇帝崩。
己未(初九日),我大清圣祖仁皇帝即皇帝位,以明年为康熙元年。
二月,明晋王李定国、巩昌王白文选再以兵迎桂王於缅甸不得,击缅兵於锡箔(考曰:「求野录」作「锡波」)江,大败之;进驻大金沙江。
定国据孟艮,诸将稍集,军声复振。文选居木邦之南甸,相去二千里,不相闻也。既攻缅不克,知定国取孟艮,并有贺九仪之众,移书责以大义。定国遂全师而西;中途遇文选,购缅人密奏,请王速计。且曰:『臣等兵不敢深入者,激则生内变也。谕令扈送出关,方为上策。何诸臣泄泄,不以为意也』?王玺书慰劳。文选造浮桥迎跸,距行在才六、七十里。缅人断其桥,计不行;乃刑牲歃盟,誓必克缅。缅酋拔其豪边牙鮓、边牙〈牛果〉为大将,集兵十五万,遇於锡箔江;巨象千余,夹以枪炮,阵横二十里,鸣鼓震天,呼噪而进。定国、文选兵不及十一,且戎器耗散,惟操长刀、手槊、白棓以斗。定国前队稍却,文选警众横截之;缅兵大败,僵死万计,边牙〈牛果〉死於阵。而边牙鮓犹收余众栅大榕树林中,荫翳百里,鸣鼓竟夜;晓视之则已走,空无一人,遂渡锡箔江。既济,乃谋渡大金沙江焉(考曰:定国、文选之兵或曰战於锡箔、或曰桐〈土白〉,言人人殊;兹从邓凯「求野录」)。
明咸阳侯祁三昇降於我大清。
三昇与李定国不和,走户腊。吴三桂招之,乃率孟津伯魏勇、总兵刘芝林、王有功、邵文魁等来降。
我大清吴三桂兵克马乃(考曰:「行在阳秋」作为乃麻衣,亦有作磨艿者。按磨艿为唐宗尧所守,似另是一地;或曰即麻哈州。边地辽阔,方音转纽,虽志书不能别白;姑阙疑焉),明土司龙吉兆、龙吉佐死之。
三桂遣马宝、高启隆、赵良栋攻马乃,吉兆等守七十余日,栅破被执。三桂问:『何反』?两人曰:『我受国恩三百年,仗义守死,何名为反』?又问:「独不畏死邪』?曰:『我两人尽忠而死,不贤於尔之不忠,不孝而生邪』!同声极骂。三桂怒,截其舌斩之。
臣鼒曰:闻之李瑶曰:『那氏父子、龙氏兄弟,不以蛮荒自鄙,论者美之!时吴三桂戎车所及,狐兔不存;逼索诸蛮妇女行歌侑酒,诸蛮恨刻骨,撄锋毕命正自有人。而边陲荒远,虞初缺如;那、龙之外,无可考焉。其言曰:「受国恩三百载,仗义守死」,吁!当南都覆日,不闻刘孔昭、柳祚昌辈作斯言也;亦可以风勳卫世禄之臣矣』!
三月,明锦衣卫赵明监等谋诛马吉翔、李国泰,奉世子出缅甸;不克。
明监谋奉太子逸出,并杀吉翔、国泰以弭後患。事泄,坐以结盟投缅,捕沐天波家人李姓、王启隆家人何爱,付本主杀之(考曰:「南疆绎史」「摭遗」曰:『明监与同官十七人俱死之』。按「求野录」、「也是录」、「滇缅日记」诸书俱得之目见,无十七人同死事;当是传闻者涉安龙之狱而误传也。明监死咒水之祸)。
徐鼒曰:特书何?其忠同於安金藏、其事贤於郑虎臣;天不祚明,忠良喋血,书之史册以志苌弘化碧之恨焉!
明朱成功进兵台湾,克赤嵌城。
台湾为吐蕃部族,在南纪之曲,当云汉下流。东倚层峦,西迫巨浸。北之鸡笼城,与福州对峙;南则河沙矶(考曰:亦作沙马碕),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余里,孤屿环瀛,相错如绣。物产之利,果蓏、螺蛤、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一切日用之需,无所不有。土番椎髻为群,裸体束腰,射飞逐走。自鹭门、金门迤逦东南以达澎湖,风涛喷薄,瞬息万状;子午稍错,皆有不测之忧。又东至台之鹿耳门,旁夹以七鲲身、北线尾,海道纡折,仅容数武,水浅沙胶,虽长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余乃山罗礁拥,无所由入,中国人无至其地者。隋大业中,虎贲将陈棱一至澎湖,东向望洋而返。「宋史」谓澎湖东有毘舍那国,即其地也。元置巡司於澎湖,明初废之。嘉靖中,海贼林道乾遁入台湾,都督俞大猷追之,哨鹿耳门外以归;道乾寻为琉球所逐。天启中,日本倭逐琉球而踞之。海澄人颜思齐者,谋夺日本国计泄,与其党杨天生、陈衷纪等二十八人窜台湾,郑芝龙附焉。思齐死,芝龙领其众;寻就抚。荷兰红毛夷遭风泊台湾,乞於日本,以台湾为互市地,不许;则曰:『愿得地如牛皮,多金不惜』!许之。乃翦皮为丝,圈城里许,入居之。旋诱以天主教,逐日本倭而有之。崇祯中,闽地大旱;芝龙请於巡抚熊文灿,以舶徙饥民数万至台湾,人给三金、一牛,使垦岛荒。时芝龙已去台湾,而荷兰专治市舶,不敛田赋。故荷兰夷二千踞城中,流民数万屯城外,耦俱无猜。鸿荒甫辟,土膏坟盈,一岁三熟,厥田惟上;漳、泉之人赴之如归市。久之,荷兰筑城曰台湾、曰鸡笼、曰淡水。筑炮台,沉夹板於鹿耳门之港口,置揆一王守之;与南洋吕宋、占城诸国互市,成都会焉。
第5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