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岖西行,定国留守大理。数日,白文选以溃兵至,列阵下关,众尚万余;定国以数百骑赴之,文选愤涕叱定国曰:『主上以全国全师畀王,一旦至此,谁执其咎』!定国南向叩首,愿一死以赎前罪。文选收涕谢曰:『王几许人?死敌何益!王行矣,文选以一身当之耳』!定国乃追扈至永昌。王下诏罪已,定国还钺待罪。王曰:『是国之祸,王何罪焉』?不许。
徐鼒曰:书「还钺,自请削秩不许」何?嘉之也。何嘉乎尔?造次颠沛之间,君臣相待以礼,此汉、唐以来所不易有也。「论语」曰:『必不得已,去兵、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尚论者毋忽诸!
明新津侯谭宏、仁寿侯谭诣杀谭文以叛,降於我大清。
宏等悉众再犯重庆,为王师所败,自相猜忌,杀谭文;督师文安之将率刘体仁、袁宗第、李来亨等十三家之兵讨之。宏、诣惧,率所部降。诸镇皆散,安之郁郁遘疾卒。我大清封宏为慕义侯、诣为向化侯。
二月(明闰正月)辛未(初十日),明总兵王国勋败绩於普洱(考曰:洱亦作淜,音「冯河」之「冯」)。
丙子(十五日),明白文选败绩於大理之玉龙关,走木邦。
王师至玉龙关,文选与张先璧、陈胜之师皆败;获巩昌王金印。追至澜沧江,文选由沙木和走右甸;寻走镇康,入木邦。
丁丑(十六日),明李定国遣其将靳统武扈桂王奔腾越。
是日,闻玉龙关之败,定国使总兵靳统武以兵四千扈王入腾越;沐天波、马吉翔随行,文武官尚四百余人。
己卯(十八日),明桂王至腾越。
辛巳(二十日),明李定国兵渡潞江,大理寺卿卢桂生叛降於我大清。明日,战於永昌之磨盘山,明兵大败,泰安伯窦民望(考曰:亦作名望)、总兵王玺(考曰:「求野录」作王国;误也)皆死之;我大清兵寻引还。
定国闻白文选之败,遂渡潞江。潞江即古怒江,江不甚宽,而水势汹恶;每岁清明至霜降有青草瘴,虽土人亦恶之。过江二十里有磨盘山,鸟道窔箐,屈曲仅通一骑。定国度王师累胜,穷追必不戒;设栅数重其间,三伏以待之:泰安伯窦民望为初伏、广昌侯高文贵为二伏、总兵王玺为三伏,每伏兵二千。约俟王师度山巅,号炮起,首尾横突截攻,必无一骑返。而吴三桂之追白文选至澜沧江也,编筏而渡;再渡潞江,逐北数百里,无一夫守拒。谓定国远窜,不复虑,队伍散乱上山者已万有二千人。忽明大理寺卿卢桂生来降,泄其计,三桂则大惊。时前驱已入二伏,急传令舍骑而步;以炮发其伏,丛莽中矢炮雨下。民望不得已,举炮出战,三伏亦发炮趋下救之;自卯迄午,短兵相接,僵屍如堵墙。民望血战不已,枪弹穿胁过,战如故;持刀溃围走,不数里血涌仆地死。定国坐山巅闻号炮失序,大惊;忽飞炮落其前,击土满面,乃奔。明兵死林箐者三之一、鏖战死者亦三之一,王玺阵殁。而王师亦亡都统以下十余人、丧精卒数千;追至腾越西百二十里,中原界尽矣。明兵初犹踞险守,闻定国走,乃夜遁。王师亦惩是役之罹不测,不复穷追矣。
臣鼒曰:不曰「明兵大败,卢桂生降」;而曰「卢桂生叛降,明日战,明兵大败」者何也?着桂生非因明兵之败而始降,乃明兵因桂生之降而始败也。降臣不皆书叛,桂生独书叛何?恶之同於贼也。降有辱义,叛则乱称。兵败途穷而崩角马前者,迫於畏死之念,非有无君之心;诛其降而赦其叛,「春秋」不为已甚之义也。至若输情敌国贪一日之荣利,灭其国、丧其君而不悔,此禽兽所不肯为;腼然人面而为之,其蛇虺枭獍之性,乌可以降臣例哉?我纯皇帝於「国史贰臣传」甲乙以等差之,创史家未有之例,实圣人精义之学也。
壬午(二十一日),明桂王自腾越出奔。丁亥(二十六日),至铁壁关,扈将孙崇雅叛。戊子(二十七日)抵缅甸之囊木河,靳统武亦弃王去。
时李国泰、马吉翔辎重甚厚,趣王乘夜走南甸。王南行二日,尚未知磨盘之败也。二十四日,野次未定,忽总兵杨武至,言定国远逃,追者将及。王遂接淅踉跄行,昏黑迷路大谷中。群臣妻子不相顾,乱兵乘机劫掠;火光烛天,惊扰奔驰。及天明,仍在故处也;而贵人宫女已失去过半,扈将平阳侯孙崇雅劫杀尤烈。王以从臣多叛,决意入缅;遂出铁壁关,关外即缅甸境矣。
庚寅(二十九日),明桂王入缅甸之铜壁关,次蛮漠。
缅酋之自称於国也,日金楼白象王;盖处则楼居、出则乘象,足不履地也。进表中国,则称缅甸宣慰使臣某。王命沐天波谕之,缅人奉迎,具表如常仪。复奏曰:『天王远临,百蛮惊畏。请从官以下,勿佩戎器』!马吉翔遽传旨从之。从臣皆谏曰:『猛虎所以威百兽者,有爪牙也;奈何自弃其防以启戎心』?不听。晦日至蛮漠,土司思绵迎入城;执礼甚恭,进衣衾、食物。盖蛮漠旧为宣抚司,属永昌府;自万历中始为缅有也。时沐天波与外戚华亭侯王维恭、典玺李崇贵谋拥太子入关,由茶山出鹤丽,调度各营为声援;王后不可,乃不果行。
明雅州伯高承恩率诸土司敛兵拒守。
是月,明昆明诸生薛大观举家赴水死。
大观闻王之入缅也,喟然叹曰:『生不能背城一战,以君臣同死社稷;顾欲走蛮邦图苟活,不重可羞邪』!谓其子翰曰:『吾不惜七尺躯为天下明大义,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儿当死孝』!大观曰:『尔有母在』!其母则谓之翰妻曰:『彼父子死忠孝,吾两人不能死节义邪』?侍女抱幼子立户外曰:『主人皆死,何以处我』?五人偕赴城外黑龙潭死。次日,诸屍相牵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怀中,两手犹坚抱如故也。大观次女已适人,避兵山中,相去数十里;亦同日赴火死。
三月(明二月)壬辰朔,明桂王抵缅甸之大金沙江。
大金沙江自西藏贯缅甸,为「禹贡」黑水入南海之路。缅甸之国都曰阿瓦,东、北二路近中国。东路木邦、孟艮在耿马土司滚龙江南,直普弭边外,地稍平;李定国等趋阿瓦之路也。北路孟密之蛮莫、新街、老官屯为金沙江达阿瓦之道;即王舟行入缅路也。王至金沙江,缅人舣四舟以待:王一、后及太子一、司礼监李国泰一、马吉翔一。初六日丁酉,浮江东下,从行者才千四百七十八人,自买舟者六百四十六人。故岷王世子及总兵潘世荣、内监江国泰等九百人、马九百四十余匹,陆行纡道入,期会於缅都。
明晋王李定国驻兵猛缅。
定国之败於潞江也,逾险走,求王所在。知者曰:『帝西行,去腾越已百里,界茶山、缅甸之间』。定国曰:『我从扈而追者及之,君臣俱死,无益也。姑他往以图再举』。既闻白文选屯兵木邦,就之谋曰:『主上入缅,我深入恐祸生不测!此地无险要可扼,莫若择边境屯集作後图』。而文选以王左右无重兵,请身入扞卫;意不合。定国遂自引所部从孟定府过耿马,抵猛缅驻劄;各营溃兵陆续集,势稍振。
徐鼒曰:自桂王入缅後,凡李定国事皆书爵以褒之何也?国灭矣、君亡矣,收合余烬图存万,崎岖以死,百折不回;事更难於崖山、节不让乎孤竹!蒪乡董氏谓为古之烈丈夫。谅哉!
丙申(初五日),明巩昌王白文选以兵迎桂王於缅甸之阿瓦城,不得(考曰:阿瓦,诸书亦作哑哇;音转字异)。
文选由间道渡陇川、潞江,踵王所在而求之;以王且入阿瓦城矣,以兵临之而不得实耗,乃罢。时去王所在才六十里,寂无知者。
己酉(十八日),明桂王驻缅甸之井梗(考曰:亦作井亘),议遣使齎敕如白文选等营;马吉翔阻之,不果。
王至井梗,缅人报我兵四集,请敕阻之。诸臣会御舟前议所使,总兵邓凯、行人任国玺请行。马吉翔恐二臣暴其过恶,私谓缅人曰:『此二人无家,去则不还矣』!旋报各营撤去,辍不行(考曰:此事载邓凯「也是录」;而刘湘客「行在阳秋」误以为议遣二人使缅,吉翔止之。其实二十四日乙卯,缅酋来邀大臣过河议事,始有使缅之议。二十八日己酉缅人之请,则为敕止各营兵;而设议遣使者,乃齎敕谕各营止兵之使,非与缅议事之使也。湘客得之传闻,邓凯则躬亲其事;孰是孰非,不辨自明。故大书以正之)。
徐鼒曰:曰「阻之不果」何?惜之也。缅甸之行,「易」所谓「需于泥」也。白文选以反首茇舍之从,冀出其君於坎窞;使二臣者齎敕至军,消息可通,拯援及早,厮养之御一乘入於鲁师、市人之呼法章保於莒邑,则黎侯之寓卫不赴式微,而楚昭之入随终以复国。又何至君有青衣之辱、臣烦丹穴之求哉!习坎入坎,失道凶也。小人之祸国,可忍言欤!
乙卯(二十四日),明命马吉翔之弟雄飞偕御史邬昌琦使於缅甸。
缅酋来邀大臣过河议事,王命雄飞、昌琦往。至则缅酋不出,令译者传言,问神宗时事;二臣不习中朝典故,不能答。出所藏神宗敕书与今敕书较,玺文小异,以为伪;又以黔国公征南将军印验之,乃信。盖缅人於万历二十二年因乱来滇请救,廷议却之,遂绝朝贡;故出敕书,以示彼国之未尝受恩也。又二使臣不才,遂开蛮人以不恭之渐。
闰三月(明三月),我大清吴三桂兵至姚安,明大学士张佐辰、尚书孙顺、侍郎万年策、翰林刘〈艹洍〉、布政司宋企〈金英〉等皆降。
又有少卿刘泌、兵科胡显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後降(考曰:本「入云南始末」。又中有左副都御史钱邦芑。按邦芑实以僧终,号大错;未尝降也。当日降表中,诸臣衔名仓卒据仕滇者姓名填列,不必人人与闻其事也)。
我大清兵还至云南,明大学士扶纲、侍郎尹三聘、淮国公马宝、叙国公马维兴、武靖侯王国玺、怀仁侯吴子金(考曰:亦作子圣)、宜川伯高启隆、公安伯李如碧及各土官先後降。
臣鼒曰:马宝以下书爵何?「春秋传」曰:『美恶不嫌同辞』。顾名思义,愧之也。土官不名何?略之也,吾无责焉耳。
明德安侯狄三品执庆阳王冯双礼以叛,降於我大清。
三品受吴三桂密指,执冯双礼并「戡定大将军」金印、庆阳王金册赴军前降。於是白文选部将王安等自建昌卫至云南,缴文选「荡平大将军」印、「心膂藩臣」金章。闻风降者相继矣。
第5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