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十一日),明兵复取永州;是日,黄务四塞。
我守将纪国相、邓胤昌、姚杰等数十人皆被杀。
孙可望杀明山东道御史李如月。
如月,东莞人。可望之杀叛将陈邦傅并其子曾禹也,去其皮,传屍至安龙。如月疏劾可望不请旨擅杀勳镇,有不臣心,罪同莽、操;又请加邦傅以恶谥,俾为不忠者戒。疏入,王知可望必怒,留不发;召如月入,谕以『谥本褒忠,无恶谥理;小臣妄言乱制』!杖四十,除名;意将以解可望也。可望辄大怒,遣人至所执如月至朝门外,抑之使跪。如月向阙叩头,大呼太祖高皇帝;又极口骂。乃剥其皮,断其首及手足;揎草於皮,纫而悬之市。
徐鼒曰:叛将也,而名曰勳;伏诛也,而请加谥!名不正而言不顺,有如是乎?『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如月有焉。
明刘文秀复取叙州。
文秀善抚士卒;蜀人闻其至,所在响应。诸郡邑为吴三桂所克者,次第失陷。战於叙州,被围数重;三桂走绵州。
明刘文秀复取重庆。
我都统白含贞、白广生兵败,被擒。三桂敛军退守保宁。
徐鼒曰:书之曰明李定国、明刘文秀何?进之也。二人起家扰攘之中,卒能束身归正,感激驰驱,图存危难;人臣之义,盖无愧焉!吾故表出之,以告夫勳戚大臣之忘其君者。
我大清命敬谨亲王尼堪、贝勒屯齐进征楚、粤。
明封李定国为西宁王、冯双礼为兴国侯。
方捷书发自桂林,其人穷日夜易马而奔。既至贵阳,直入殿墀,下马卧地不能起;灌以汤药乃苏,探怀中出捷书。於是大宴三日;可望题请封定国为西宁郡王兼行军都招讨、冯双礼为兴国侯,遣检讨方于宣、中书杨惺光齎敕犒军,行有日矣。而诸军之入楚与蜀也,独可望之护军称驾前军者不发。驾前军者,固选锋;闻桂林之捷,生妒心,曰:『北兵本易杀,我辈独不得一当』!又定国多取金帛,上所卤获,惟孔有德金印金册、人〈艹浸〉数捆,官库财物估价仅盈万。冯双礼以是不服,密启可望,言『定国专,後恐难制』。诸往来使命者又多增饰喜怒,谓定国闻郡王封,滋不悦曰:『封赏出自天子,奈何以王封王』?於是可望益忌定国矣。
明封刘文秀为南康王(考曰:李定国、刘文秀之封,「纪略」载於三月出兵时;误也。今以「行朝录」考之,定为赏功事)。
八月,明兵复取夷陵。
明建极殿大学士朱天麟卒。
天麟奉命经略,兵未集,而王师逼南宁,仓皇随扈;比至广南,而王已幸安隆。天麟病剧,不能入觐,於是月十八日卒於广南之西坂村。廕一子中书舍人,谥文靖。
明朱成功兵犹在漳州。
我巡抚宜永贵初接塘报称马逢知所向无敌,以为旦夕围解。迨闻逢知入城被困,乃以舟师攻厦门牵制之;与成功将陈煇遇於崇武而败。成功急攻城,逢知虞内变,令所部兵杂守;埤堵随坏随筑,久未克。时秋霖盛涨,成功塞镇门山激水灌之。城中食尽,人相食,枕藉死者七十余万。门巷洞开,落落如游墟墓,馋鼠饥乌白昼蹲几上。解围後,存者才一、二百人(考曰:「行朝录」:『有土人素慷慨,率妻子一恸而绝。邻舍儿窃煮食之,见肠中累累皆故纸,字画隐然可辨;邻舍儿亦废箸而绝』。「台湾外纪」云:『有公姑欲杀其媳;媳逃归,告父母。父母曰:「吾生汝且不得食,反与彼邪」!杀其女食之。独一家舂米粉成块,抹以泥;更深糊食之,得不死。守道周亮工尝为「清漳城上诗」,纪其事;酸楚不忍卒读』)。
臣鼒曰:书「犹在」何?本「春秋传」『楚师犹在宋』之词也。以成功之善攻,历七月之久,析骸易子,人无二心;则当日我国家将士用命,众志金汤,洵足嘉已!粤自洪逆鸱突岭南、豕食楚北,蹂皖省、陷金陵,半载之中毒流数千里;何贼之输攻而我无墨守哉!追念前烈,能勿怆怀?
九月,明博兴侯张月执提督李明忠以叛,降於我大清。
我大清兵复取梧州。
我大清兵败明朱成功於九龙江,漳州围解。
我固山金砺奉命救漳,谓诸将曰:『成功行兵有法,若以大队齐进,恐堕术中。当以骑兵从大路攻击,而分遣步卒间道邀击之。彼兵疲意沮,挫其锐气,则势如破竹矣』!成功令周全斌御之九龙江之东。两军酣战,箭如雨下。忽报我兵从长泰抄出江东,全斌急鸣金收军;砺卷旗疾追,全斌阵乱,桥关尽失。成功撤围,屯古县。
明川陕总督樊一蘅卒。
自杨展、王祥相继败死,列镇兵多散;一蘅遂谢事居山中。继闻范文光、詹天颜之殁,忧郁遘疾卒。
冬十月,明刘文秀进攻保宁,败绩;讨卤将军王复臣死之。
吴三桂之退保宁也,文秀追蹑之,惟恐失敌。复臣谏曰:『三桂,劲敌也。我军骄矣;以骄军当劲敌,能无失乎』?不听。至保宁,又谏曰:『毋围城,围则师分而弱』。文秀曰:『三桂坐守孤城,计日可下;蒋军何怯也』!令张先璧军其西南。先璧,骁将也,号黑神;然勇而轻敌。三桂登城见之曰:『是可袭而破也』。出精骑犯其垒,果惊溃;转战而南,复臣营为乱军所扰,又阻以水,势不支。三桂乘胜奋击,复臣手斩数人曰:『大丈夫不能生擒名王,岂可为敌所辱』!遂自刎。文秀撤围退,三桂不敢追;曰:『生平未尝见如此恶战;令如复臣言,吾军休矣』!报至贵阳,可望拟诏曰:『不听良谋,损大将,刘抚南罪当诛。念有复城功,罢职闲住』。文秀归云南,诸军或分守蜀、或调征楚,从者百余人而已。诸将以废处文秀太过,咸有怨心,不乐为可望用矣。
我大清兵败明朱成功於古县,成功退屯海澄。
金砺与马逢知、王邦俊议曰:『郡围虽解,而成功尚在古县,有觊觎心。倘由三〈氵义〉河截踞江东桥,别队从赤岭港登岸,岂不复如前辙乎?当急除之』!督骑兵分三队而进。成功以火军迎敌;忽西北风起,火筒、枪炮皆自焚,遂溃,退屯海澄。是役也,成功不去其盖,是以大崩。
十一月辛巳(十三日),明李定国复取衡州。
明白文选复取辰州。
桂林之破也,明兵屯荔溪,距辰州四十里。我总兵徐勇渡江迎战,斩明总兵张景春;章皇帝加勇左都督衔,晋男爵。寻命敬谨亲王尼堪进剿,未至而明兵攻掠益急;勇援绝饷匮,坚不下。可望自至沅州,遣白文选以猡猓兵五万列象阵进攻;我参将张鹏、游击吴光鼐迎战,并败殁。勇方督战北门楼,明兵已自东门入;勇巷战,中创堕马,复手刃数人。既死,犹握刀不释;一门遇害者三十九人。勇,辽东人,尝官明总兵,隶左良玉部下,亦降将也。
丁亥(十九日),我大清兵至湘潭,明马进忠赴宝庆。
辛卯(二十三日),我大清兵复取衡州(考曰:「纪略」以为辛未日事。按「行在阳秋」及「东华录」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奏,俱云十九日抵湘潭、二十三日抵衡州。是为辛卯日无疑,「纪略」误也)。
王师遇李定国於衡州城下,大战竟日。定国不能支,遂败走;总兵马某战死。
我大清敬谨亲王尼堪追明李定国,殁於阵;定国遂屯武冈。
尼堪乘胜逐北,遇伏,殁於阵;定国乃收兵屯武冈。驾前军闻之,益轻我师,遂议明年秦王亲出师矣。
明桂王密敕西宁王李定国以兵入卫。
王在安龙,宫室卑陋、服御麤恶,将吏罕人臣礼;王已不堪其忧。时马吉翔掌戎政、庞天寿督勇卫营,谋逼王禅位可望;而恶大学士吴贞毓之不附己也,嗾其党冷孟銋、吴象铉、方祚亨交章劾之。王知贞毓忠,寝不行。吉翔曰:『此徒费纸笔,今具启秦王,以内外事尽付戎政、勇卫两司,大权归我两人,公等为羽翼;贞毓何能为邪』!属门生郭璘说武选司主事胡士瑞曰:『今大势已去,我辈追随至此,无非为爵禄计耳!今秦王宰天下,马公甚亲重,欲以中外事属之;公能达此意於诸当事,何愁不富贵?不然,我辈无死所矣』!士瑞叱之退。他日,又求武选司郎中古其品画「尧、舜禅受图」以献可望,其品拒不从;谮於可望而杀之。已而可望果有劄谕吉翔、天寿,内外机务归戎政、勇卫两衙门;中外惶惧。於是,士瑞与吏科给事中徐极、兵部员外郎林青阳、主事张镌、工部员外蔡演连章发其奸。王怒,两人求救於太后以免;自知不为朝士所容,谄附可望益甚。
先是,王在肇庆,诏令未及滇、黔。有御史任僎、主事方于宣议尊可望为国主,定朝仪,将设六部翰林官,而虑人议其僭。乃以范矿、马兆仪、任僎、万年策为吏、户、礼、兵尚书,并加行营之号;後又以程源代年策。而僎最宠,与方于宣屡劝进;可望令待王入黔议之。桂王久驻安龙,可望遂自设内阁六部官;铸八叠印,尽易旧印。于宣又为之立太庙,享太祖高皇帝主於中、张献忠主於左,而右则可望祖父也;拟国号曰「後明」。王闻之,益忧惧;密谓中宫张福禄、全为国曰:『闻西宁王李定国已定广西,俘叛逆,军声丕振;出朕於险者,必此人也。欲下一敕令统兵入卫,若等能密图之否』?二人言:『徐极、林青阳、张镌、蔡演、胡士瑞宜可与谋』。趣告之,皆诺;以白贞毓。贞毓曰:『今主上阽危,正我辈致命之秋;然机事不密,则害成。诸君中谁充此使者』?青阳请行,乃令佯乞假归葬。属员外蒋乾昌撰敕,主事朱东旦书之、福禄等持入用宝。青阳即日间道驰出,於岁尽抵定国所;定国接敕感激,许以迎王。
徐鼒曰:闻之魏源曰:『李定国初与孙可望为贼,有蜀人金公趾者,在定国军中为说「三国演义」,斥可望为董卓、曹操,而期定国以诸葛。定国大感动曰:「孔明不敢望,关、张、姜伯约不敢不勉」!自是与可望左。其後努力报国,殉身缅甸,为有明三百年忠臣之殿;固由定国有杰士风,而非金公趾有以感动之,胡能若是?当时盛夸柳敬亭,而不知有金公趾』。附录之,以广虞初之采焉。
明坤宁宫常在郭氏以罪诛。
常在,女官名;其阶出近侍上。安隆行宫庳隘,奄寺宫人寓居於外,分班入卫。郭氏名良璞,故奄夏国祥之对食也。年十九,妍丽捷敏,能击剑走马;巴东王妃某氏与之善。有张应科者,孙可望之私人也;窥见良璞,心好之,移居近巴东王第,晨夕致殷勤。巴东王亦昵就之,呼王妃为嫂;因得通於良璞。事觉,王命杖杀良璞并内监李安国,赐巴东王与妃悉自裁。玺书与可望言应科事;可望不得已,杖应科於朝门外。
徐鼒曰:特书何?嘉胜朝家法之严也。楚庄绝缨之会、开元战袍之诗,虽曰恢阔大度,而墙茨之丑实自贻之。孟尝君「人情以色相爱」之言,岂可为训哉!有明三百年,〈执上日下〉御无射鸟之儿、彤史无控鹤之纪。李瑶「摭遗」曰:『播越之惨已如此,而宫令之肃犹如彼。则有明一代帷簿修、衽席辨,始之终之,罔或佚荡;又谁得致疑於燕归龙帐之春、犬吠羊车之影哉』!
十二月,我大清兵复取藤县,明总兵罗超死之。
我大清兵复取平乐,明守将彭俊死之。
明封莫宗文为安仁伯。
是岁,孙可望杀明宗室之在贵州者。
第4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