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小腆纪年(下)>第41章
戊午(十二日),明太后王氏殂於田州(考曰:「行朝录」云:『慈宁皇太后马氏崩於田州』;误也)。
五月葬南宁,上尊谥曰孝正庄翼康圣皇太后。
明朱成功部将施琅降於我大清。
琅本名郎,投诚後改今名。郎之事成功也,年最少,风宇魁梧;号知兵。凡楼橹旗帜、伍阵相离之法,皆郎启之;然颇恃才而倨。有标兵曾德犯法当死,匿成功所,郎侦擒之。成功驰令勿杀;郎曰:『法者,非郎敢私;藩主何可自徇其法乎』!促斩之。持令者归而构焉;成功怒,收郎并其父大宣、弟显贵,命林习山之副将吴芳守之。郎谓显贵曰:『兄弟岂可俱毙,弟速为计』!显贵曰:『兄雄略胜弟十倍,且无子;速行,勿多语』!郎起,佯喜笑,语芳曰:『吾以藩主欲杀我,乃别有事邪』!取酒与芳欢饮;曰:『伴我登岸,往见当事』。芳见郎举动雀跃,又以父与弟在船信焉,令三人随之。至草仔鞍,郎出铁椎椎死三人而走,匿曾厝鞍石洞中,饥且死。适佃兵锄园,老矣,见五花豹隐卧,大怖;顷之,〈亻累〉然施郎也,则大惊。郎告之故,佃兵饷以箪食鱼羹;然已惫甚,肌革惨檩。时成功购之急,曰:『此子不来,必贻吾患』!令岛中舍匿者族。郎夜叩其部将苏茂门,激之曰:『闻藩主购我千金高爵;贤弟与我厚,故以赠也』。茂曰:『茂岂卖公以求荣者乎』!敕门者秘之。居二日,迹至茂家;乃伏郎卧内,令妻隅坐,以衣覆之。夜以小舟载郎渡五通去,而席藁请罪於军门;成功赦茂而授以郎职。久之,郎改名,降於我大清;黄梧荐之总督李率泰,题授副将。後为水师提督,卒平郑氏、取台湾焉。
臣鼒曰:特书何?为平台湾张本也。览施琅归国之事,盖与伍大夫相侔。荆平昏庸,无责焉耳;成功杰士,胡亦以淫刑失国士乎!盖天将为圣主驱除之资,彼成功者颠倒於其中而莫自主也。
五月,孙可望疏请明桂王移跸云南。
王亟召廷臣集议,阁臣吴贞毓、御史王光廷、徐极等劝幸钦州依元胤。阁臣朱天麟力请幸滇,言『元胤屡败之余,众不满千,栖依海滨,其不足恃明矣!云南山川险阻,雄师百万;北通川、陕,南控荆楚,亟宜移跸,以坚可望推戴之心、慰中外臣民之望』。贞毓等力持不可,遂寝其议。
明命大学士朱天麟经略左、右两江。
天麟幸滇之议既不用,乃奉命经略左、右两江土司,以为勤王之助。
明命翰林院举堪任日讲记注宫。
诏曰:『顷以大行孝正庄翼康圣皇太后丧,忧戚之中,不遑视事。今值服除,当与大臣商决政事。即传工部修中极殿、翰林院举堪任日讲记注员名,以二十七日举行』。
徐鼒曰:特书何?讥也。梁元帝之谈老子、陆秀夫之进讲义,畸正虽殊,迂疏则一。高琼折杨亿曰:『敌骑充斥,能赋一诗以退敌邪』?每思之,辄失笑也。
明朱成功与我大清兵战於漳浦之南溪。
成功愤厦门金穴之覆,率中提督甘煇、左先锋镇苏茂、中冲镇蓝登、宣毅左镇杜煇、援剿後镇陈魁、左冲镇郭义、右冲镇蔡禄、後冲镇林明、前冲镇统领余新、奇兵镇杨祖、智武镇蓝衍等从南溪登岸;我漳州总兵王邦俊列阵於磁灶以待。杜煇、蓝登奋勇争先,矢将尽,少怯;余新、杨祖、蔡禄、陈魁左右夹击之,邦俊遂溃,闭城不出。
明兵部尚书、总督江西军务揭重熙会师贵溪之百丈〈石祭〉,兵溃被执。
张自盛既败死,重熙乃走依曹大镐。至百丈〈石祭〉,适大镐还军铅山,惟空营在;众乃就营炊食。游骑侦得,猝招大军围之。射重熙中顶,大呼曰:『我揭阁部也』。拥去至崇安,邑令劝之降;叱曰:『小子亦读书,不识纲常名教邪』?抵建宁,兵备道某者与有旧,出迎之;俯揖不敢仰视。重熙瞪目詈之,遂下狱。大镐兵败入闽,亦被执於岑阳关;械至南昌,杀之。
明星子生员吴江兵溃,前督师余应桂死之。
应桂既败於落星湖,复倾赀募众;闻吴江兵溃,往援之。我浔帅杨捷以步骑奄至城下,应桂与子诸生显临同被执见杀。江,星子诸生也。戊子(一六四八)起兵应南昌;王师克九江,江返南康谋据湖,结垒开先寺。已败走都昌,得旧镇将张士彦之标将黄才兵二百人,部勒之。将复举,才阴款於我,执江以献;论死。
臣鼒曰:金、王之乱,托名恢复故国;一时耆宿如揭重熙、傅鼎铨、余应桂之徒,褰裳相从,冀得一当。金、王死,其党张自盛、洪国玉、曹大镐、李安民收残卒入山,出没邵武、广信间,与揭、傅诸公相应和,所谓四大营之乱也。顾攻取无策,摽掠为生;不二年间,败亡略尽。而玉石杂糅,繁有节侠;读李世熊所着「画网巾先生传」,而知有明二百年之士气,盖不与钟簴同销灭也夫!
秋七月,我大清兵分道取舟山。
张天禄出崇明,马进宝出台州海门,陈锦总督全师出定海。监国会诸将议堵御之策:阮进独当蛟关,张名振督总兵张晋爵、叶有成、马龙、英义将军阮美、阮骥遏南师,张煌言、阮骏率总兵顾忠、罗蕴章、鲍国祥、阮騂、郑麟、都督佥事李英杰断北洋,都督佥事任麟为监督;留定西中军金允彦巡城,主事邱元吉、安洋将军刘世勳、中镇马泰三标营守城。
我大清兵克台州,明鲁督饷御史沈履祥死之。
履祥号复庵,慈谿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知侯官县,调繁瓯宁。南都立,上「治安」、「责成」二疏,颇见采纳。鲁王监国,授御史,督饷台州。时王师攻舟山,道出台州;城陷,走山中被获,不屈杀於野。家人求其屍,得首於桑园、得身於积屍中,以有服带可据,遂合而纫之以葬焉。
明张名振奉监国鲁王攻吴淞。
名振以蛟关天险,又海上诸军熟於风信,敌必不能猝渡;乃留阮进守横水洋、大学士张肯堂以兵六千守舟山,自率兵奉监国捣吴淞以牵制之。或谓曰:『物议谓公藉此避敌』!名振曰:『吾母妻、子弟皆在城中,吾岂有他心哉』!遂发。既而舟山不守,大学士沈宸荃每咎其恃险轻出,以致败。後宸荃舣舟南日山,遭风失维,不知所之;故时有疑名振覆之以弭谤者。
徐鼒曰:全祖望云:『论者谓定西挟监国以逃,而特覆沈公以弭谤。是时一门眷属尽在危城,〈厂外勤内〉〈厂外勤内〉挟王以逃,则必无是理』。鼒尝读汪光复「航海遗闻」,而知名振奉监国航海之行,不可以成败论也。方舟山戒严,监国携世子欲登舟;名振谏曰:『臣母耄年,不敢轻去,恐寒将士心。主上督率六师,躬擐甲胄,是为有辞;世子岂可遽去?将为民望邪』!夫人情莫不乐生恶死,监国既有登舟之行,不可以援而止之而止,而君臣死守孤城,势将坐困,不得已而出捣吴淞;既不逆监国远避之旨,且批亢捣虚,形格势禁,於彼此犄角之谋亦较得。名振所云「躬擐甲胄,是为有辞」者,盖亦死中求生之策也;彼耳食者何知哉!
八月乙巳朔,明兵部右侍郎傅鼎铨犹在南昌狱;谕降不屈,死之。
是日得处决旨,众为涕泣。鼎铨扬扬如平时,闻吹角声,曰:『可以行矣』!语左右曰:『我不畏死,不可缚』!徐行至顺化门,南向再拜;行刑者请跪,叱曰:『自被擒来,为谁屈膝者!今日欲我跪邪』?坐桥上,手整领衣就刃;行者手颤,堕泪。初,鼎铨以北都之亡污贼命,为乡人所鄙;尝欲求一死,所以自涤。先置木主书死年,而空其月日;死後搜笥得之。
丙辰(十二日),明鲁兵部右侍郎王翊招兵奉化被执;不屈,死之。
七月,翊闻王师三道下舟山,乃复入山集散亡为援;而诸将死亡殆尽,旁皇故寨。二十四日夜,有大星坠地,野鸟惊噪;父老忧之。诘朝,将由奉化出天台;至北溪,为团练兵所执,部下参军蒋士铨从之。过奉化,题绝命诗;每日束帻掠鬓,谓守者曰:『使汝曹见此汉宫威仪也』。八月十三日,我群帅毕集於定海,总督陈锦讯之;翊坐地抗声曰:『毋多言!成败利钝天也,汝又何知』?群帅愤其积年倔强,聚射之,中肩、中颊、洞胁者三,如贯植木,不少动;斧其首,始仆。时年三十有六。从翊者二仆:一曰石必正、一曰明知,不肯跪;掠之则跪而向翊,并杀之。枭翊首於宁波之西门;故按察副使陆宇〈火鼎〉亦鄞县六狂生之一也,与钱肃乐故部将江汉、翊部下毛明山以计窃其首,归藏之密室。每寒食、重九,招同志祭之,赋诗恸哭;虽家人莫知其为谁祭也。越十二年为康熙癸卯(一六六三),宇〈火鼎〉以海上事牵连入狱,有司籍其家;既去,其女屏当遗弃,於柜中得一锦函启之,则赫然人头也。宇〈火鼎〉之弟宇燝哭之曰:『此王侍郎头,而得不为有司所录,天也』!束蒲为身,瘗之。宇〈火鼎〉出狱,不及家而死。
翊死,遗一女年十三,许嫁黄宗羲子;以例,没入勳贵家。参领某怜其为忠臣女,抚之如所生。有刘弁者,求之;女不可。参领难之,女突出所佩剑自刎死。参领大惊,以剑殉葬焉。
丙寅(二十二日),明鲁荡湖伯阮进与我大清兵战於定海之螺头门;败绩,与岐阳王裔孙李锡祚皆死之。
王师试舟海口,阮进邀击之,以三舟突阵,夺楼船一、战舰十,馘十一人而纵之还。丙寅大雾,咫尺不相睹;顷之,王师悉抵螺头门(考曰:即蛟门,亦名定关),守陴者方觉。适进自海门还,遇之横水洋;以火球掷我舟,风反师熸,进面烂焉。锡祚往救之,被创力竭;同投水死(考曰:「纪略」谓进投水死;而汪光复「航海遗闻」云:『进堕水被擒,我督台命舁进招抚守城将士,不从;攻之不下,被炮伤以二千计』。似进未尝死者。存之俟考)。
九月丙子(初二日),舟山星陨如雨。是日城陷,明鲁元妃张氏及大学士张肯堂、礼部尚书吴锺峦、兵部尚书李向中、工部尚书朱永佑等皆死之;定西侯张名振遂奉监国鲁王航於海。
安洋将军刘世勳、左都督张名扬统精兵五百、义勇数千与王师背城战,杀伤过当。名扬,名振弟也。九月初一日乙亥,中军金允彦、主事邱元吉以城中火药尽,跳城降;城中脔其子,而呼名振还救。王师知救兵到,攻益急;夜半星陨如雨,远近大骇。午刻,诸军力不支,城陷。时名振会师火烧门外,离城六十里,候潮长进发;突见城中烟焰蔽天,知不可救,乃解维去。寻闻母范氏、妻马氏、弟名扬偕其幼弟及妾阖门举火自焚死,恸哭曰:『臣误国、误家,死不足赎』!奋身欲投海,监国与诸将救之乃止;乃复扈监国航海。明年春,次於鹭门(事详後)。
元妃张氏者,鄞人;初以丙戌(一六四六)春入宫,次会稽张妃下。江上之溃,总兵张国柱劫宫嫔於海,妃在副舟中获免,伏荒岛数日,飘泊至舟山,而监国已入闽,张肯堂遣官护之达长垣,监国册为元妃。尝言会稽张;妃父国俊事,妃叹曰:『是何国家!是何勳戚!而尚尔尔乎』?凡亲族之至者,悉遣之。刘世勳之出战也,议分兵送宫眷出;妃传谕辞曰:『将军意良厚!然蛎滩鲸背之间,惧为奸人所卖,则张妃之续也;愿得死此净土』。城陷,整簪服北向拜,投井死;义阳王妃杜氏、宫蛾张氏并从之。锦衣指挥王朝相、内臣刘潮舁巨石填井,即共刎其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