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鼒曰:「纪年」於左懋第、袁继咸、黄道周、瞿式耜之死,书曰「犹在」何?士有一时血气之激,蹈死不悔;迟之久而畏葸之心生、迟之久而富贵功名之念动。盖无直养无害之气,义袭而取之;一时金蚀而渝、石磨而泐,理势然也。文山之言曰:『慷慨捐躯易,从容就义难』。数君子者,庶几圣贤知命之学哉!
明大学士王化澄、户部尚书董天阅俱降於我大清。
明擢兵科给事中张孝起为副都御史,巡抚南宁。
孝起原名起,吴江人;举於乡,为廉州推官。举兵谋恢复,兵败被获;妻妾投海死,遂鞿军中。李成栋归明,孝起得脱去;王以为吏科给事中。孤峻,不与流俗伍。王幸梧州,五虎失势辞职,乃以孝起掌印。高必正为刘湘客乡人,疾孝起之排湘客党也,怒骂於朝;王为解之,始已。王再幸南宁,赵台避陈邦傅之逼,遁入士司;乃擢孝起为巡抚,兼巡抚高、廉、雷、琼四府。城破,走入龙门岛;被执,不食七日死。
明高必正、李来亨之众走川东。
高、李之众久窜宾、横、南宁间,食且尽;畏王师之逼,率众渡泸,自黎州出掠嘉、眉,分据川、湖间,耕田自给。川中旧将王光兴、谭宏等附之,众犹数十万。来亨,赤心养子也;赤心死,推必正为主;必正死,而来亨代之焉。
明封孙可望为冀王,犹不受。
王师已逼,乃遣编修刘〈艹洍〉封可望为冀王。至平越,不得入;杨畏知言於可望曰:『秦、冀等耳。假何如真』!不听。李定国请令畏知终其事,故畏知得至南宁(考曰:「明史稿」以为是年十一月事,与诸书同。「纪略」以为明年三月事)。
明朱成功率舟师南下,援粤东。
时奉粤东诏,命成功率舟师从虎门入。成功乃以黄大振(考曰:即前构黄斌卿於王朝先者)为援剿前镇,守海坛;拨水师阮引、何德、陆师蓝登属郑芝鹏,守厦门;自率诸镇南下勤王。至潮阳,而施郎与陈斌不睦,因止不进。有首黄海如通於我定南王孔有德者,成功遣林习山袭杀之;宥其余党,分配各镇。
辛卯、我大清顺治八年(一六五一)春正月己酉朔(明永历四年十二月朔。自二月以後为明永历五年、鲁监国六年。明永历三年大统历於庚寅(一六五○)十一月置闰,而我大清则於辛卯(一六五一)闰二月也。时两广州郡内附,我道府州县官抵任者,则皆以是日为辛卯元旦,行拜贺礼;而乡镇居民未奉大清时宪书,仍永历旧历,则以是年二月乙卯朔日为元旦。守除拜岁,有乡城之别焉。考曰:「绎史」「勘本」及「粤事记」言之甚详,而黄宗羲「行朝录」则言永历是日升殿,受朝贺;十日祀太庙者;宗羲仕於鲁而未仕於粤,故纪粤事多舛也),明命大学士文安之总督川、湖诸路军务,赐尚方剑便宜行事;进王光兴、郝永忠、刘体仁、袁宗第、李来亨、党守素、王友进、塔天宝、马云翔、郝珍、李复荣及谭宏、谭诣、谭文等爵为公侯(考曰:十六营姓名可考者十四人,与初降时亦殊异;盖子弟部将之代领众者也。体仁亦作体纯,非二人也)。
王师日逼,云南又为孙可望所据。安之念川中诸镇兵颇强,欲结之共奖王室;自请督师,加诸镇封爵。王从之,加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书,总督川、湖诸路军务;进王光兴等十六营爵皆公侯,命齎敕行。孙可望闻而恶之,遣兵邀於都匀;夺诸将敕印,留数月。安之乘间走贵州,将谒王於安隆;可望坐以罪,戍之毕节卫。可望之谋僭号也,以安之为东阁大学士;安之不为用,走川东依刘体仁以居焉。
二月己卯朔(明永历五年正月朔),明桂王在南宁。
正月後,警报少息,旧臣有间道奔赴行在者;文武两班,位列楚楚。王以国家多难,免朝贺。
明监国鲁王在舟山。
闰二月(明二月)乙卯(初八日),明鲁张名振杀平西伯王朝先。
初,黄斌卿之破也,朝先收其陆兵军资甲仗,一不以付名振。郑彩之败,名振与阮进因而堕之,朝先又不与合;顾不虞名振之见袭也,散遣士卒於民舍。名振猝至,朝先手格数十人而死。其部将张济明跳城,夺哨船投诚於我大清,愿充先锋定海氛;於是舟山虚实尽泄,我总督陈锦决计大举焉。
臣鼒曰:蜀事之坏,坏於李乾德之杀杨展;舟山之坏,坏於张名振之杀王朝先。所谓与人斗而自断其右臂者,殆天夺之魄欤?
明监国鲁王设醮於舟山。
我台州分守道耿应衡遣奸细入舟山,托於日者;谓监国禄命,宜禳灾星。张名振设醮禳之。兵部郎中朱养时上疏争曰:『如此举动,贻笑敌人』!
徐鼒曰:何以书?讥也。君无楚昭王、臣无晏平仲,吾於黄皓巫鬼何责焉!「传」曰:『国将亡,听於神』;是之谓与!
癸亥(十六日),我大清兵取明梧州。
癸酉(二十六日),我大清取明柳州。
明朱成功师次平海卫;我大清兵袭破厦门,守将郑芝莞遁,前东阁大学士曾缨死之。
成功舟师至白沙湖遇风,收入盐洲港。寻至天星所,败我惠州援兵;攻其城,下之,进次平海卫。虑厦门单弱,属郑鸿逵回师助芝莞固守;未至,而我福建巡抚张学圣信降臣黄澍之谋,侦成功远出,檄总兵马得功率师从五通掩渡,水师镇阮引不战而遁。芝莞闻报,席卷珍宝,弃城下船。学圣督大队继至,适潮大涨;登五通山,望波涛万顷,岛屿孤悬,愕然曰:『此绝地也!设有缓急,岂能飞渡』?即日引还。得功方领骑驰骋,闻後军已退,不敢坐镇,走篔簹港。而鸿逵部将杨杼素、吴渤已至,截诸港,渤战死;施郎复率陈纁、郑文星从厦门港登岸促之。得功尝为鸿逵标下守备,故相识也;计穷,乃冒死驾小船见鸿逵,说之曰:『得功奉令过岛,未曾扰一草一木。今无舟可渡,必死;但恐得功死,此岛人民万不能全耳!公兄在京、眷口在安平,乞熟思之』!鸿逵乃逸之去。
初,闽中亡,大学士曾缨避居厦门。城将陷,家人促之登舟;樱曰:『此一块清净土,吾死所也』!於是月晦日自缢死。其门人陈泰、阮文锡谋收遗骸;泰痛哭曰:『有吾在,无庸子。子出而不返,则老父倚闾而望;吾孤身,死则死耳!子效力於亲、吾效力於师,不亦可乎』?泰乃匍匐负缨屍走三十里,付其家人殡之。归,不食三日,卒。文锡後为僧,名超全。论者比之郑所南、谢皋羽焉(考曰:本「夕阳寮存稿」)。
孙可望遣兵至南宁,杀明大学士严起恒、尚书杨鼎和、给事中刘尧珍、吴霖、张载述;乃封可望为秦王。
可望怒起恒等之阻「秦封」也,闻王在南宁,遣其将贺九仪、张胜、张明志等率劲兵五千迎扈;直上起恒舟,怒目问曰:『王封是「秦」、非「秦」』?起恒曰:『君等远迎主上,功甚伟,朝廷当有隆恩;若专问此,是挟封、非迎主上也』!九仪怒,格杀之,投屍江中。遂杀尧珍、霖、载述,追杀鼎和於崑仑关;鼎和、尧珍以阻议故,而霖与载述则会劾主「秦封」者也。起恒屍流三十里泊沙渚间,突有虎负之登崖,守视不去;九仪等惊悸累日,乃礼而葬之山麓,至今人称「虎坟」云。
徐鼒曰:起恒之忠格猛兽而不能化盗臣,可慨也!然使早从堵胤锡之言,何至长贼氛而损国威若是。谋国者,贵识时哉!
孙可望杀明东阁大学士杨畏知。
畏知入朝,见贺九仪等凶悖,痛哭自劾;因留为东阁大学士。可望怒,遣使召之;王欲执其使,畏知曰:『臣闻猛兽当人则止,若得臣而止其逆,臣焉避之』!王挥泪为别,手赐金章镌「忠贞直谅」四字。畏知泣谢曰:『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愿陛下廓清天地、正位二京,臣即瞑目』!至贵阳,系狱;士民数万哭请,乃出畏知黑神庙调疾。先是,原河南道御史任僎谄附可望,议尊为国主,以干支纪年,铸「兴朝通宝」钱;可望生男,乞恩如生皇太子例。原扬州副使龚彝亦希可望旨,启陈十事,欲租外增赋、赋内编马。畏知愤甚,辄抵掌谩骂;二人亟构之。可望呼畏知诘曰:『遣汝作何事?反作宰相邪』!畏知曰:『为大明宰相而死,不愈於从乱贼而生乎』?可望令杖之。畏知除头上冠,撞可望曰:『谁敢辱大臣!有死而已』!乃被害。楚雄人以其有守城功,立祠以祀焉。
三月,我大清兵取明高州。
提督李明忠之师溃於〈山于〉口,王师追至电白,明忠遁;遂克高州。道臣郭光祖、吴人龙、知县文振义、副将王邦友俱降。
明永州诸生邓光远被执,不屈死(考曰:「行在阳秋」载为是岁事,而月日不可考;姑以事次)。
夏四月丁未朔,明朱成功复取厦门。
成功闻厦门有警,旋师抵厦门;而马得功已去五日矣。成功大悔恨,移师屯金门之白沙,亲历各要口;以郑擎柱为知州,筑炮台,拨劲旅守之。丙辰(初十日),大会文武,议厦门功罪:赏施郎银二百两,陈纁、郑文星各百两,厚恤吴渤家;杖阮引、何德各五十。郑芝莞以失机,论罪当斩。芝莞方欲辩,而成功已冠带出隆武帝所赐尚方剑斩之,悬首示众,有『本藩铁面无私,尔勳臣镇将各宜努力』之语。众军股栗,兵势复振。成功恨鸿逵之纵得功也,饬镇将不许赴鸿逵衙署。而鸿逵见成功能行其法,亦将所部付之;谢权归隐,筑寨白沙,构亭沼、艺花木,笙歌自娱。後为我将王进功所攻,成功移之居金门以老。
方芝莞拥资弃城,成功妻董氏抱神主出,舵工林礼负之登芝莞舟。芝莞遽曰:『此战舰也,非夫人所居』。再三促之。董氏坚坐不动,积藏得无恙,军饷获充。董氏素无宠,以是见礼成功焉。
甲寅(初八日),明兵部右侍郎傅鼎铨招兵广信,被执。
程乡之败,诸军皆散;惟平西伯张自盛走保闽界,有众数万。鼎铨入其军,约广信威武侯曹大镐并进。庚寅(一六五○)冬,自盛掠邵武兵败,就俘泸溪山中;鼎铨走广信。四月八日俗称浴佛日也,山中作浴佛会,鼎铨与焉;为守将所执。谕降不从;令作书招揭重熙,亦不从。在狱阅月,巾服赋诗,朝夕不辍。或欲为薙发,曰:『留此与头俱去也』(考曰:诗云:『浴佛传名日,孤臣殉节时;棘荆羁彩凤,□□护灵麒。断颈玉宁碎,剖心山不移!争传巾履□,昭取汉威仪』。见「行朝录」)。
第4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