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小腆纪年(下)>第32章
己丑、我大清顺治六年(一六四九)春正月(明永历三年、鲁监国四年)庚申朔,明桂王在肇庆府,大雷雨风雹,免朝贺。
明监国鲁王次福宁之沙埕。
丁卯(初八日),李成栋杀明宣忠伯王承恩。
承恩,大兴人;世袭锦衣指挥。建阳之使,彭鸣京愿为之用;田辟有众数千,亦愿随之。成栋闻之,忌且怒。是日相遇於英德舟中,邀之欢饮;夜阑佯醉,即席杀之。
李成栋杀明大学士朱由〈木艺〉。
由〈木艺〉,宗室子;崇祯壬午举人,为广东教谕。丙戌(一六四六),充乡试同考官。历官翰林院侍读入阁,出自王命。成栋诬以他事捕系狱中,杀之。
徐鼒曰:不曰明李成栋杀某某何?不与其为明臣也。绝之於明,则专杀之罪无庸诛矣。
壬申(十三日),明大学士朱天麟罢,召黄士俊、何吾驺入阁。
大兵之未入广西也,陈邦傅尝通款於我大清,以是为李成栋所轻。邦傅又以浔、庆、南、太四郡未经薙发,自侈为功;故袁彭年、李元胤尤恶之。科道诸臣希二人意,以攻击邦傅为事;给事中金堡尤力,尝劾邦傅十可斩,马吉翔、庞天寿、严起恒、王化澄并与焉。吉翔气焰方张,至是颇惧,尽谢诸务;化澄、起恒并疏乞休。由是,堡直声大振。诸轻剽喜事者,自元胤、彭年以下,少詹事刘湘客、给事中丁时魁、蒙正发咸与交懽。湘客通文墨,由荐举入仕,受知於瞿式耜;贪狡多智,时魁辈动必咨之。时魁起家进士,富而好利。堡清贫,衣食皆资二人,故称莫逆交。正发依倚诸人,听受指挥:而皆以元胤为归,故当时有假山图五虎号。假山图者,绘假山一座,朝官数百人,有首戴者、肩负而手托者、仰望远听指点而话言者、惊恐退避两手掩耳而疾走者。又谓之假虎邱,以彭年为虎头、时魁为虎尾、正发为虎喉、湘客为虎皮,堡最可畏为虎牙。堡与时魁相继攻起恒、吉翔、天寿无已;太后召天麟面谕曰:『武冈之危,赖吉翔左右之』。令拟旨严责堡等。天麟为两解之,卒未尝罪言者;而彭年辈怒不止。然是时党分吴、楚两局:彭年等为楚党,既结元胤以自固;而天麟暨起恒、化澄、督师堵胤锡、吏部尚书晏清、户部尚书吴贞毓、给事中张孝起、吴其、洪士彭等自恃广西扈从旧臣,诋反正诸臣曾事异姓,亦内结马吉翔、外结陈邦傅,所谓吴党也。王知群臣水火甚,令盟於太庙;然党益固,不可解。邦傅怨堡,因疏言:『皇上两三年流离颠沛,今日即次稍安,何议论纷纷若是?堡谓臣无将无兵,请即令监臣军,观臣十万铁骑。且堡昔官临清,尝降贼污伪命』。疏入,天麟抵几笑曰:『道隐善骂人,今亦遭人骂也』。因拟旨:『金堡辛苦何来?实所未悉。所谓监军,可即集议』。盖用杜甫「辛苦贼中来」语。堡固未尝降贼,见之大恚愤。时魁即鼓言官十六人於是日晨诣阁,诋天麟曰:『堡论邦傅,即令之监其军;若请其头,亦即与邪』?相与登殿陛,大譁曰:『吾辈不复仕矣』!弃袍服,掷印庭中,白衣冠联袂出。王方坐後殿,与太仆马光追叙五年前永州被难事。闻之大惊,两手交战,茶倾於衣;急命天麟取还所拟旨,谕诸臣供职。天麟即日辞位,慰留再三,不可;陛辞,叩头泣。王亦泣,曰:『卿去,予益孤矣』!时魁等论之不已,乃并其弟大行人天凤、子御史日生、中书月生皆坐斥。
天麟既去,召旧辅黄士俊、何吾驺入直。吾驺寻罢,化澄亦去。王复召天麟,力辞不赴;上言:『今国势累卵,路人皆知。而建言者绝不问一人一事,掉头以争曰:「我古遗直也」。今而後请勿以四方无利害者执为极重大事,主上为社稷忧则忧之』。其言盖为堡等发也。
戊寅(十九日),我大清兵克南昌,金声桓、王得仁伏诛;明前大学士姜曰广死之。
初,声桓、得仁之主坚壁也,恃粤师之为援耳;而书记所草乞师表,但陈胜状,不告急。比闻江事危,王命李赤心由吉安、李成栋再出庾岭。赤心逗留不进;成栋军亦屡挫,不敢逾梅关。南昌粮尽,斗米需八十金,人相食;乃尽出居民。王师知城中无足忌,遂以余暇旁收郡县。正月大雨连旬,城多坏。声桓部将汤执中守进贤门,约内应。王师乃佯攻得胜门,炮声震三百里,声桓、得仁齐赴救;而奇兵已从进贤门梯垒以登,城遂陷。声桓自投於城之东湖死,宋奎光、刘一鹏、郭天才巷战死。得仁短兵突得胜门,三出三入;已而被获,磔杀之。曰广赋绝命诗六章,投偰家池死;一家从死者三十余人。
方曰广之初应声桓、得仁之请也,邀隐士汉儒裔与俱,力辞;既受事,又邀之,乃入谒。曰广问事当若何?不答;固问之,则曰:『明之所以亡天下者,非左与闯邪?金则左孽、王乃闯枝,公与侯安所授之哉!十月间年号两易,名虽归明,实叛清耳!今擅除爵、杀人、筦刑权,若明有主而不待命,是僭也;若不奉隆、永而为之,是伪也。僭与伪「春秋」所不许,而公与之同事,後世且以公为何如人?今两人内相猜忌,公能亲於建武之与豫国乎?能则揽其兵权,退称旧辅,缟素待罪以告天下,令其惭而听我;不能则引身而退,归耕浠水之阳,毋从叛乱!夫人居美名,天道所忌也』。曰广沉吟无以答。在围城中,徘徊太息,思其言而悔不能用也。
臣鼒曰:曰广持躬端正,非拨乱才。议者见金、王举事不成,因以咎曰广之不智。嗟乎!国事去矣,忠臣之谊,苟有其会,则且几於万一;岂暇计及他哉!善乎全祖望之言曰:『当金、王突起,托名故国,奉迎旧辅,而谓可以扃户而力拒之乎?拒之且立死矣!是时之死,则甚无名;此曰广之所以不得不出也。既出,则乌得不死!君子悲其志,而不必苛其事与功也』!
庚辰(二十一日),我大清兵入湘潭,明督师定兴侯、武英殿大学士何腾蛟死之。
腾蛟驻衡州,闻李赤心之弃常德东走也,大骇;檄马进忠由益阳至长沙,与诸将会师进取,而亲诣忠贞营邀赤心入衡州。部下将士虑为赤心所袭,不护行,止携吏卒三十人往;赤心已东,尾之行。进忠方奉檄进发,闻督师轻身往,大骇;遣部将宣威伯杨某追护之。腾蛟至湘潭,则赤心已不宿去矣。湘潭空城也,降将徐勇轻骑侦知督师一人在焉,率兵径入。勇旧隶腾蛟麾下,率众罗拜劝降;腾蛟大骂,遂拥之去。既去而杨某始至,急入求督师,凡七出七入;最後出至桥,遇伏兵,矢中其吭,自掷桥下以死。腾蛟绝粒七日不死,乃见杀。事闻,王哀悼甚至,赐祭九坛,赠中湘王,谥忠烈;其子文瑞以廕,官佥都御史。相传腾蛟所居有神鱼井,井故无鱼,腾蛟生,鱼忽满井;既死,井复空。黎平人犹能言其处也。同时死者,有在籍推官周侯(考曰:本「沅湘耆旧集」)。
丁亥(二十八日),明定随侯赵荣贵与我大清兵战於龙安柏〈田谷〉口,败绩;死之(考曰:「东华录」载同死者伪王朱森釜。按「世系」无森字)。
我大清兵克舒城、潜山诸寨;明侯应龙等死之。
应龙与张图容、杨国士等有众万余人,佩「义胜将军」印;与王〈火鼎〉合攻霍山不下,退取舒城、潜山。已而自刘家园出攻狮子寨及南关拔之,营於管家渡,又移劄将军寨。是月,王师会剿;寨破,俱死之。
二月庚寅朔,明张先璧攻辰州,不克。
甲午(初五日),我大清兵复取明抚州。
乙未(初六日),我大清兵复取明建昌。
甲寅(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复取明长沙。
乙卯(二十六日),李成栋之兵溃於信丰,渡水溺死。
成栋逾岭攻赣州,为守将高进库所败,退驻信丰。王师鼓行而前,诸将欲拔营归;成栋不可。是日四更时,发火器手三百人,命之曰:『遇敌则发炮,我为後应』。时天久雨,发炮不然,三百人皆歼。成栋不闻炮声,谓火器军已往也;披甲坐城楼上,召诸将议事,则去者已大半矣。因慷慨欷歔,呼巨觥痛饮,誓死城上。俄而王师突至,左右挽之上马渡河。三日後,见有擐甲抱鞍植立水中者,始知成栋死也。事闻,举朝大骇,有冒雨逃者。
明揭重熙、傅鼎铨与大清兵战於程乡,败绩。
重熙至肇庆,拜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江西;亦擢鼎铨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令同援南昌。至则声桓已灭,遇王师於程乡,大败;监军桂洪战殁,重熙身中三矢仅免。
三月丙寅(初七日),明以杜永和为两广总督守广州。
永和,河南人,李成栋之中军也。成栋败,永和挈印先归,诸将亦有全军返者;王命戎政侍郎刘远生慰劳之。永和重赂诸将,推为「留後」;乃命为总督,代领成栋军驻广州。加罗成耀巡抚衔,守南雄。
明赠何腾蛟中湘主、谥忠烈,李成栋宁夏王,金声桓南昌王;设坛祭之。
明赐瞿式耜彤弓铁钺,督视江、楚各省军马。
公卿集政事堂,议所以代腾蛟者;佥曰:『瞿留守望尊德钜,足以折制诸将』。王是之,赐式耜彤弓、铁钺;永、宝、鄂、岳上下三军之任行间者,生杀予夺惟命。式耜辞不获,乃建元帅旗鼓,申号令,疏请兵科给事中吴其靁为监军。凡一才一艺之士,收入幕府;谓『趼足而至者,非怀忠抱义之人,亦乱世取功名之士。人之岁月精神不用之於正,则用之於邪;安可驱为他人用哉』?故士以桂林为稷下焉。
明李赤心之兵溃於茶陵,大掠衡、永、郴、桂,走广西。
明堵胤锡以胡一青、赵印选兵守衡州。
明黄毓祺被执至江宁,不屈;死之。
毓祺之起兵行塘也,鲁监国授以兵部尚书敕印;隆武帝亦遥授为浙直军门,得私署官属。毓祺伪为卜者,与常熟武举许彦达游通州,主湖荡桥之薛继周家。凡游击、参将自海上来见者,虽满装,及入谒则青衣垂手;众疑之。将起义,遣江阴徐摩致书钱谦益提银五千,用巡抚印钤之。谦益知其事必败,却之;持空函返。摩之友人徽州江纯一谓摩返必挟重赀,发之可得厚利,诣营告变;毓祺遂与彦达、继周同就江宁狱,江以南所谓故敕之狱也。毓祺奋笔书供曰:『道重君亲,教先忠孝;避禅已久,岂有宦情!义愤激中,情不容已。明主嘉诚,遣使授职;招贤选士,分所应然。哀愤旷官,死有余辜。谨抱印待终,附子卿之义』。狱成将刑,门人邓大临告之期;命取袭衣自敛,跌足而逝,当事戮其屍。大临赎之归葬,变服为黄冠去。大临字西起,常熟人。是狱也,江南人士多死,谦益以哀吁问官,开脱获免焉(考曰:毓祺有「小游仙诗」)云:『大梦谁分丑与妍,白杨风起总茫然;瓠缘无用从人剖,膏为能明苦自煎。桂折兰摧诚短景,萧敷艾菀岂长年?归途不向虚无觅,朽骨徒为蔓草缠』。『为愁草盛稻苗稀,日暮徐看荷锸归;何处先生多好好,此中居士故非非。肥鱼不肯怜蛟瘦,饱鷃偏能笑鹤饥。请读蒙庄「齐物论」,横空白月冷侵衣』。『散发人间汗漫游,风吹白日忽西流;淘沙惯吓斜飞燕,孔雀偏逢觝触牛。乡里小儿朝拜相,江湖暴客夜封侯。神仙赤舌如飞电,开口舒光笑不休』。『腹中书任他人晒,犊鼻褌从甚处悬?惟有丹心坚自爱,忍能凿破化为圆』。『最无根蒂是人群,会合真成偶尔文;沙际惊鸥常泛泛,风前落叶故纷纷。掉头东海随烟雾,屈指西园散雨云。况复炎凉堪绝倒,灞陵愁杀故将军』。百年世事奕棋枰,冷眼常观局屡更;乌喙只堪同患难,龙颜难与共昇平。遥空自有饥鹰击,古路曾无狡兔横!为报韩卢并宋鹊,只今公等固当烹』!毓祺在狱,每章自注之,以付邓大临。他诗皆不传)。
我大清兵复取明宁德。
明朱成功屯兵分水关。
成功留黄廷、洪政守漳浦之罗山岭,柯宸枢守盘沱岭;自统兵下诏安,屯分水关。总兵郝尚久者,李成栋之健将也;车任重虐於潮州,命尚久袭而代之。反正後,封新泰伯。尚久迟疑观望,成功命杨乾生齎书往,拒不纳。成功怒,欲攻之;黄海曰:『潮州有备,急则难取;且旁掠诸邑,以缓其心。反而击之,一鼓可得也』。乃分兵击张礼於达濠、霞美二寨,命部将黄山从靖海破惠来县。海澄有陈斌者,号「大巴掌」;尝为仇人所围,负三岁子斧城门而出,众不敢近。至是亦来归,成功授为後劲镇。
明揭重熙、傅鼎铨复以兵入江西。
程乡之败,诸军皆散。时金、王故将张自盛、洪国玉、曹大镐、李安民有众数万,出没闽、粤山林,所谓张、洪、曹、李四营也。闻重熙奉命总督江西,争来归;兵大集,驻宁都、石城间。鼎铨亦驰檄浙东;有徐孝伯者,引军来会,驻徐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