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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把我嫁给那个白脸人

从碾坊取了花样子回向堡子走去的三三,在潭边再上游一点,望到那两个白色影子还在前面,不高兴又同这管事先生打麻烦,于是故意跟到这两个人身后,慢慢的走着。听到两个人说到城里什么人什么事情,听到说开河,又听到说学务局要总爷办学校,因为这两人全都不知道有人在后面,所以自己觉得很有趣味。到后又听到管事先生提起碾坊,提起妈妈怎么人好,更极高兴。再到后,就听到那城里男人说:
“女孩子倒真俏皮,照你们乡下习惯,应当快放人了。”那管事的先生笑着说:“少爷欢喜,要总爷做红叶,可以去说说。不过这磨坊是应当由姑爷管业的。”三三轻轻的呸了一口,停顿了一下,把两个指头紧紧的塞了耳朵。但仍然听到那两人的笑声,想知道那个由城里来好象
唱小生的人还说些什么,所以不久就仍然跟上前去。那小生说些什么可听不明白,就只听那个管事先生一人说话,那管事先生说:“少爷做了磨坊主人,别的不说,成天可有新鲜鸡蛋吃,也是很值得的!”话一说完,两人又笑了。
三三这次可再不能跟上去了,就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脸上发着烧,十分生气。心里想:“你要我嫁你,我偏不嫁你!我家里的鸡纵成天下二十个蛋,我也不会给你一个蛋吃。”坐了一会儿,凉凉的风吹脸上,水声淙淙使她记忆起先一时估计中那男子为狗吓倒跌在溪里的情形,可又快乐了,就望到溪里水深处,一人自言自语说:“你怎么这样不中用!管事的救你,你可以喊他救你!”
到宋家时,宋家婶子正说起一件已经说了一会儿的事情,只听宋家妇人说:“他们养病倒希奇,说是养病,日夜睡在廊下风里让风吹脸儿白得如闺女,见了人就笑谁说是总爷的亲戚
,总爷见他那种恭敬样子,你还不见到。福音堂洋人还怕他,他要媳妇有多少!”
母亲就说:“那么他养什么病?”“谁知道是什么病?横顺成天吃那些甜甜的药,什么事情不做在床上躺着。在城里是享福,到乡里也是享福。老庚说,
害第三期的病,又说是痨病,说也说不清楚。谁清楚城里人那些病名字。依我想,城里人欢喜害病,所以病的名字特别多
;我们不能因害病耽搁事情,所以除打摆子就只发烧肚泻,别的名字的病,也就从不到乡下来了。”另外一个妇人因为生过瘰疬,不大悦服宋家妇人武断的话,就说:“我不是城里人,可是也害城里人的病。”“你舅妈是城里人!”“舅妈管我什么事?”“你文雅得象城里人,所以才生疡子!”这样说着,大家全笑了起来。母女两人回去时,在路上三三问母亲:“谁是白白脸庞的人?”母亲就照先前一时听人说过的话,告给三三,堡子里总
爷家中,如何来了一位城里的病人,样子如何美,性情如何怪。一个乡下人,对于城中人隔膜的程度,在那些描写里是分明易见的,自然说得十分好笑。在平常时节,三三对于母亲在叙述中所加的批评与稍稍过分的形容,总觉得母亲说得极其俨然,十分有味,这时不知如何却不大相信这话了。
走了一会儿,三三忽问:
“娘,娘,你见到那个城里白脸人没有呢?”
妈妈说:“我怎么见到他?我这几天又不到总爷家里去。”
三三心想:“你不见到怎么说了那么半天。”
三三知道妈妈不见到的,自己倒早见到了,便把这件事保守着秘密,却十分高兴,以为只有自己明白这件事情,此外凡
是说到城里人的都不甚可靠。两人到潭边,三三又问:“娘,你见到总爷家管事先生没有?”若是娘说没有见过,反问她一句,那么,三三就预备把先前遇到总爷家那两个人的一切,都说给妈妈听了。但母亲这时
正想起别一个问题,完全不关心三三的话,所以三三把方才的事瞒着母亲,一个字不提。
第二天三三的母亲到堡子里去,在总爷家门前,碰到那个从城里来的白脸客人,同总爷的管事先生。那管事先生告她,说他们昨天曾到碾坊前散步,见到三三,又告给三三母亲说,这客人是从城里来养病的客人。到后就又告给那客人,说这个人就是碾坊的主人杨伯妈。那人说,真很同三小姐相象。那人又说三三长得很好,很聪敏,做母亲的真福气。说了一阵话,把这老妇人说快乐了,在心中展开了一个幻景,想起自己觉得有些近于糊涂的事情,忙匆匆的回到碾坊去,望到三三痴笑。
三三不知母亲为什么今天特别乐,就问母亲到了什么地方,遇到了谁。
母亲想,应当怎么说才好,想了许久才说:
“三三,昨天你见到谁?”
三三说:“我见到谁?没有。”
娘就笑了,“三三你记记,晚上天黑时,你不看见两个人吗?”
三三以为是娘知道一切了,就忙说:“人是有两个的,一个是总爷家管事的先生,一个是生人怎么?”
“不怎么。我告你,那个生人就是城里来的先生,今天我见到他们,他们说已经同你认识了,我们说了许多话。那少爷
象个姑娘样子。”母亲说到这里时,想起一件事好笑。三三以为妈妈是在笑她,偏过头去看土地上灶马,不理母亲。母亲说:“他们问我要鸡蛋,你下半天送二十个去,好不好?”三三听到说鸡蛋,打量昨天两个男人说的笑话都为母亲知道了,心里很不高兴,说道:“谁去送他们鸡蛋,娘,娘,我
说他们是坏人!”母亲奇怪极了,问:“怎么是坏人?什么地方坏?”三三红了脸不愿答应,母亲说:“三三,你说什么事?”迟了许久,三三才说:“他们背地里要找总爷做媒,把我嫁给那个白脸人。”母亲听到这天真话什么也不说,笑了好一阵。到后看到三三要跑了,才拉着三三说:“小报应,管事先生他们说笑话,
这也生气吗?谁敢欺侮你?”说到后来三三也被说笑了。她到后来就告给娘城里人如何怕狗的话,母亲听到不作声,好久以后,才说:“三三,你真是还象小丫头,什么也不懂。”
第二天,妈妈要三三送鸡子到砦子里去,三三不说什么,只摇头。妈妈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只好亲自送去。母亲走后,三三一个人在碾坊里玩,玩厌了又到潭边去看白鸭,看了一会儿鸭子,等候母亲还不回来,心想莫非管事先生同妈妈吵了架,或者天热到路上发了痧?心里老不自在,回到碾坊里去。
但是过了一会儿,母亲可仍然回来了。回到碾坊一脸的笑,跨着脚如一个男子神气,坐到小凳上,告给三三如何见到那先生,那先生如何要她坐到那个用粗布做成的软椅子上去,摇着荡着象一个摇篮。又说到城里人说的三三为何不念书,城里女人全念书。又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