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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陈、陆两提督一面查点仓库户口,一面出榜安民,部署大定,方才天明。不到一个时辰,大将军及岳将军也到来,看见果然得了朝皇城,便大喜道:“军师神算,世所罕及。”随后各将官都回来,纷纷缴令报功。大将军分付设宴贺功,自己高擎巨爵来到张仁谋面前道:“今日干此大功,都是先生赐教。但先生于昨晚饮酒时尚未提起,何以一时片刻便能定计,破了巨寇,得此名城?当时先生定计时,我与岳将军都有些疑惑,恐事不成反而自累,不料竞能成功,望先生明以告我。”张仁谋道:“吾军自被金川兵用水淹、火攻之后,军威已挫,况火药、军械、粮食等项均不敷用,敌人侦探极灵,定然知觉,他岂不想前来灭我?我却处处留心。昨夜三更左右,我刚想睡觉,因酒多口渴,不能成寐,起行营外,忽听见半天凫雁叫声,从西向东飞去。吾于数日前遍探各处路道,知忒愕山之西有河一条,就是雷福斯河通过去的,那处芦苇极多,凫雁是水鸟,都在彼住宿。你想半夜之间,现在又是暮春严寒之际,这些鸟雁若没有人惊动他,如何会飞到此地来?一时醒悟,必是金川兵在那处经过,所以凫雁飞到此地来了。但金川兵于半夜经过此处,不是来偷劫我营,还有何事?并料得他既来劫营,必非一枝独来之理。那朱锦南、周必达两军既在城外驻扎,自然是分两路抄来的了。策妄阿拉布坦虽是勇敢,性情甚是躁暴,急于成功,料他必定自来,他既来了,城内一定空虚,所以手到功成。此皆是皇上的洪福,与诸将的雄威所致,晚生不过偶然触机,侥幸料着而已。”大将军道:“军师神算,虽诸葛亮复生,也要退避三舍了。”众将也叹服不止。饮完之后,大将军恨着水火两次吃亏,使分付洗城。
原来洗城就是屠城,所有城内军民人等,均要杀尽为止。一声令下,众将分头去杀。岳将军听见,忙上帐劝道:“官兵自出关以来,战必胜,攻必克,从中虽有小败,后来仍转败为胜。此次水火两遭,虽吃亏了不少,但胜败为兵家之常,大将军岂可因小忿而成大怨,况主谋者是策妄阿拉布坦与租拉两人,与此城内百姓何涉?尚祈大将军念上天好生之德,饶了满城的百姓罢。”正是:
彼苍尚具生成德,吾辈宜知覆载恩。
大将军肯从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年大将军要屠朝皇城,被岳公苦劝,大将军道:“不然。方今天下太平,四海无事,家给户足,国泰民安,凡为百姓者,理宜耕凿相安,不得别生妄念。不料金川小丑不揣力量,肆意跳粱,迨王师西征,犹敢屡次抗拒,不知悔罪投诚,若不大加杀戳,何以惊反侧之心?何以绝觊觎之望?”张仁谋也来苦劝。年公道:“公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地则有寒暑,日月则有盈昃,有暑而无寒,不能显春生夏长之功;有盈而无昃,不能见日精月华之用。所以王者止戈为武,圣人辟以止辟,都是不外杀戮的。从前武侯相蜀,不言赦罪,史家称其得体。亡国之朝,动言大赦,适以长奸宄之谋。此处人情浮动,若不加以严刑,恐大兵去后,依旧故态复作了。况我兵遭他两次水火之厄,所亡兵士,死在九泉也未瞑目,若不代这死者报仇,也觉于心有愧。我意已定,诸君勿复多言。”众人默然而退。大将军当即传令,叫将朝皇城内的人一齐杀死,鸡犬也不许留一个。
看官须知,大将军是天狗星下凡,所以杀戮之重,为亘古所未有。那朝皇城的人口约有百余万,不上十日,都杀得干干净净。
话中单表朝皇城内有一个侠士,姓徐名季直,原是甘肃兰州大通县人氏。他父亲是茶商,年年往朝皇城贸易。西方的茶生意是最大宗的,徐季直的父亲因此赚了巨富的家私。他父亲死后,这宗生意便由季直接做下去。季直为人性情慷慨,举止雍和,幼时即喜欢剑侠一流人物。他的父亲只有一子,所以十分钟爱,由他出外游荡。季直因此得自由自在,中国十八省,他都游遍了。曾到过广东罗浮山,遇着一位真仙,传与他一切剑术,季直所以剑法精通,兼能飞檐走壁,西方一带,人人都知他是一位英雄。从前葛尔丹及策妄阿拉布坦及租拉等俱知他大名,曾经屡次礼聘他,求他出山相助,但季直知得金川气数将完,所以决意不肯出来。现在年赓尧屠灭全城,刚刚遇着这季直在城内,当下闻此信息,心想:那年赓尧虽是残忍,何以他的手下没一个人劝劝他呢?待我去暗中打听打听。主意已定了,就于日间纵上屋脊,打听去了。
那时年大将军住在租拉大头目的衙门里面,季直纵了几纵,到了衙内庭堂上面,幸在白昼,无人理会。细细听去,刚刚听到岳公、张仁谋劝大将军的说话,再听年大将军回的说话,知他是一定要屠城的了。徐季直想:天下有如此忍心的人,他的说话都是强辞夺理,看来是没有挽回的了,这朝皇城的百姓是该遭劫的了。想罢使将身纵回,仍旧跳到自己铺里,预先布置定当。到了晚间,先将细软打起包裹,自己拿了出来,然后再将铺中伙计一齐背出,便在朝皇城西首一个小村名唤翠微村,在那处借了一间房屋,暂行住宿,以听城内消息。
住了两日,这日徐季直刚在村边闲看,忽见一个中国模样的人,也在那里闲哨,心想:此处也有中国人,莫非也是朝皇城搬来此地避祸的么?便走上来与这个人扳谈起来,说道:“阁下是何处人氏,如何会来此处居住?”那人道:“我本是在城内住的,因遭兵乱,所以预先搬出城来,老兄谅来也是这样的了。”季直道:“正如兄言,幸我走得快,不然就被杀死了。”那人问什么缘故呢?季直使把屠城一节事说了一遍。说完,怒发冲冠,双眉倒竖,大有不平之意。那人看见季直有些来历,便道:“此处非说话之所,待到敝居再谈罢。”季直从命,便跟这人来到一个小小房子里坐下。那人道:“阁下尊姓大名?”徐季直把姓名说了,又向那人姓名。那人大惊道:“阁下原来就是徐侠士,久仰,久仰。兄弟不是别人,就是金川王驾前策元帅的军师,姓胡名用。便是那晚因失了机谋,被官兵赚开城门,所以来到此处。我想清兵如此残忍,殃及无辜,依老兄高见,将如何设法?”徐季直沉吟道:“弟也曾云游四海,遇着异人,颇通小术。但现在金川气数当尽,从前葛元帅及现在的策元帅、租将军曾屡次请我,我也不肯出来。然不料年赓尧那厮如此无礼,真真令人气煞。”胡用道:“弟自那夜败军之后,逃到此地,连策元帅、租将军的下落尚未知悉,阁下颇有所闻否?”徐季直道:“弟在城内时,曾听见人说,租将军已经阵亡,策元帅同朱、周两将军已奔向青海角去了,未知此说真否?”胡用道:“依弟愚见,阁下怀如此本领,何不同弟一同往寻策元帅,定当重用,或者除这年赓尧,亦可为朝皇城的百姓报报仇,且可以扶助金川,岂不美事?至于说金川气数当尽,阁下亦闻人定可以胜天么?譬如汉朝至献帝时,气数已尽,后得诸葛亮,便又延了两代,多了数十年的血食,不是前车之鉴么?阁下高明,不妨细细一想。”季直闻言,呆了半晌,说道:“待我今夜想过,再作道理。”说完作别而去。季直回来坐在屋内,心想:“我又不与中国作对,我所恨者年赓尧一人而已,今夜待我去把这厮刺杀了,便走他的娘,那有工夫去扶助这贼党呢?”想罢,立定主意。
到了晚上,他便穿好夜行衣,插好剑,出了翠微村,一口气奔到朝皇城下,将身一纵,已过城墙,看见有一间大屋,他认得是城内着名富户的人家。他又一纵,已到了这屋上,看见里面灯烛辉煌,人声嘈杂,像有宴饮的光景。因往下一张,只见前面庭里地下,横七竖八的尸首摊了一地。后面庭中有几个官兵拥了几个妇女,在那里行乐。那些妇女都是愁眉不展,惨惨不乐。独那些兵丁反快乐异常,高斟低酌。徐季直如何耐得,将身一跳,来到庭中,拔出剑来向那兵丁斩去,那几个兵丁看见,连忙拔刀而起,只见剑光到处,一个个俱已倒地。那些妇女跪在地下哀求,季直道:“不要害怕,我是来除暴安良的,但这几日城内景光如何?”妇女道:“男人都已杀尽,只除妇女尚未杀完,那官兵想私留受用,留下几个女人,奈大将军号令甚严,大约明后日要洗净的了。”季直听见,也不答话,又跳上屋脊向大将军住处而来。不料大将军自从十三妹行刺之后,每到夜间,不论坐处卧处,帐上帐下,均有心腹校尉守护着。
徐季直到了那处,看见防得严密。即行退了下来,一连去了三夜,无隙可乘。又听得屠城已毕,官兵又要动身前进了,只得退回翠微村,心想:如去帮助策妄,看来事必难成,若此罢休,又心不甘服。不一时到了村中,只见胡用已在那里等候着,问道:“徐兄这几日往那里去?我已打听得策元帅在青海角了,想与吾兄同往,何如?”季直想了一想道:“也罢,只管与军师去看过如何,再作商议。”说罢,便同胡用收拾行李,悄悄径青海角而去。
再说黑面金刚策妄阿拉布坦与周必达、朱锦南两将奔到青海角,幸得那处驻有守地方的将官一员,手下有兵五千,连策妄带来的败兵,共有二万人马。策妄一面把守着要隘,一面甲表金川王,求再舔人马五万,便与朱、周两将商议把守之策。周必达道:“据探子来报,官兵正在屠城,约须一月有余方能到得此地。现在将近炎夏,他的兵士远来,一定口渴,取水甚急,吾想青海的水是吃不得的,只有煞罗江的江水可以吃得,依我愚见,等他来时,莫若将煞罗江的上流渗下信石毒物,把他军士毒死,此为上策。”策妄依计而行。一日,忽报军师同一英雄回来。策妄大喜,连忙迎接进来,彼此诉说别后的事。胡用道:“不料误中奸计,致使我们全军覆没,但事已至此,也不必说了。”策妄问:“这位何人?”胡用道:“这位就是侠士徐季直,元帅当时思慕他,他都不肯见面。今于无意之中得他前来相助,真是意想不到。”策妄大喜道:“久仰徐将军的威名,屡请不到,今日得睹尊容,非特策某三生有幸,亦是金川大王之洪福也。”季直一味谦让。正是:
良禽择木方栖止,名士何堪妄策名。
徐季直到底能替金川出力与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