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剳谓,人之知识,不容有二。孟子但以不虑而知者名之曰良,非谓别有一知也。今以知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为良知,知视听言动为知觉,殆如椤伽所谓真识及分别事识者。某之所闻,非谓知识有二也。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知,不离乎视听言动,而视听言动未必皆得其恻隐羞恶之本然者。故就视听言动而言,统谓之知觉,就其恻隐羞恶而言,乃见其所谓良者。知觉未可谓之性,未可谓之理。知之良者盖天性之真,明觉自然,随感而通,自有条理,乃所谓天之理也。犹之道心人心非有二心,天命气质非有二性,源头支流,非有二水。性非知,则无以为体;知非良,则无以见性。性本善,非由外烁,故知本良,不待安排。
教剳谓,某前书随其位分,修其日履,虽云与佛氏异,然于天地万物之理,一切置之度外,更不复讲,则无以达乎一贯之妙,只缘误良知为天理,于天地万物上良知二字安着不得,不容不置之度外耳。以某所闻,实异乎是。凡所谓日履者,吾心良知之发于视听思虑,与天地人物相感应酬酢者也。夫人所以为天地之心、万物之灵者,以其良知也。故随其位分日履,大之而观天察地,通神明,育万物,小之而用天因地,制节谨度以养父母,莫非良知之用。离却天地人物,则无所谓视听思虑感应酬酢之日履,亦无所谓良知者矣。若于天地万物之理一切不讲,岂所谓随其位分修其日履以致其良知者哉?惟是讲天地万物之理,本皆良知之用,然人或动于私而良知有蔽昧焉。权度既差,轻重长短皆失其理矣。必也一切致其良知而不蔽以私,然后为穷理尽性、一以贯之之学。良知必发于视听思虑,视听思虑必交于天地人物。天地人物无穷,视听思虑亦无穷,故良知亦无穷。其所以用力者,惟在其有私无私、良与不良、致与不致之间,而实周乎天地人物,无有一处安着不得而置之度外者也。
某非以学问思辨为后而可缓。但谓学问思辨者,学问思辨其良知耳。善读书者,开发良知之聪明而磨砻之,日精日密,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欲自累,则大训古典,莫非切己;博识泛观,莫非易简。非外读书而别有尊奉其良知以从事于易简之道。然必真能于读书之际,念念无自欺而求自慊,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乃可谓之开发磨砻、不远人以为道者,而无先后缓急之可言也。
教剳谓,有物必有则,故学必先于格。今以良知为天理,乃欲致吾心之良知于事物,则道理全是人安排出,事物无复有本然之则矣。某窃意,有耳目则有聪明之德,有父子则有慈孝之心。聪明之德、慈孝之心,所谓良知也,天然自有之则也。视听而不以私意蔽其聪明,是谓致良知于耳目之间;父子而不以私意夺其慈孝,是谓致良知于父子之间。是乃循其天然之则,所谓格物致知也。天理之则,民之秉彝,故不待安排而锱铢不爽。即凡多闻多见、其阙疑阙殆、择善而从者,秉彝之知,其则不远。犹轻重长短之于尺度权衡,舍此则无所据,而不免于安排布置,非所谓不远人以为道者矣。
答陶镜峰
尊意似未免疑良知过于简易,致知涉于笼统,须有所裨补增益,然后足以尽其全。此则殆非所以论良知也。良知者,性之昭明灵觉者也。天下无性外之事,无性外之学,凡百虑殊途,无有出于良知之外者。夫念念循其良知则无忘,念念循其良知而无毫末之加焉则无助。勿忘勿助云者,欲学者惟良知之循,必有事焉而不堕于忘助之病耳,非致知之外,犹有待于勿忘勿助以裨补增益之也。
答徐少湖二
今之志于学者,往往多谈繁说,而于真心实地上未能着实磨砻锻炼,去偏祛蔽,故施为往往乖戾。
答周良卿
是非之心自一念之是非以至于庶务之是非、古今万变之是非,无不能知。然非必周知庶务、通达万变而后谓之良知。若通达万变而后谓之良知,则赤子安得而有之?犹之明能察色,非必尽察天下之色而后谓之明,聪能听声,非必尽听天下之声而后谓之聪。
答问五条
私意一齐放下,则良心流行不息矣。学与思,即是一齐放下的功夫。良知是心之神明,贯乎动静者也。良知上用功,则动静自一。若动静上用功,则见良知为二,不能合一矣。
答胡仰斋
夫知良知,而后知所以致良知。良知与知识有辨。知识是良知之用,而不可以知识为良知。夫知识必待学而能,必待虑而知。良知乃本心之真诚恻怛,不学而能、不虑而知者。而人为私意所杂,不能念念皆此良知之真诚恻怛,故须用致知之功。致知云者,去其私意之杂,使念念皆真诚恻怛而无亏欠云耳。
答柯双峰
心之本体,犹之太虚。太虚之中,无物不有,而无一物能为太虚之染污。苟太虚染污一物,则非复太虚之本体,而不能为无物不有者矣。故凡富贵利达、文章事业、忻戚苦乐、一切爱憎取舍,皆足以为心体之累。
答聂双江
良知二字,就人命根上指出本体功夫,直是真切着明,谓之不学而能,不虑而知,则本体自然一毫人力不与焉。学者循其自然之本体而无所加损,然后为能致其良知。大学言,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自慊而已,曷尝致纤毫之力!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之心,原无艰难溪径,此诚意之旨也。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