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兴工,署更鼎新焉。太守为释罪,置酒祖饯;然绝不言姻事,色忸怩而口嗫嚅。微窥太守意,慨然曰:“某待罪得放归田里,与骨肉聚首,愿已足矣,敢望非分乎!”太守曰:“君子达人,不妨明告:弱息娇惰惯,恐不愿嫁田客郎,且幼已许字同里年家子。仓卒一言不足信,葭莩无已,愿奉千金为君家大人寿。”逊谢,力却不敢受。明即备车马送之归。下车入门,一家皆狂奔哗噪,惊以为鬼。婉陈所以,众始审之诳。入见二老均瞿铄。忽御人赍木匣于庭曰:“官府留赠汝。”
欲追诘之,而御已驰远。视封颋甚固,启之,皆金珠,数符千金。献翁媪,一室感喜。惟则愧而逃遁,杳无迹。翁媪悲曰:“汝生回,吾心慰;汝兄逃,吾心仍不能慰,奈何?”曰:“兄行行即归耳。”索水碗,抽铁簪画水,再四旋碗口,须臾,泼于庭,而兄果贸贸返。握手心酸,悲喜交集。盖兄逸去,方觅渡船至中流,忽回旋无定向,抵岸,过小桥,一童子导之行,曰:“夕阳堕矣,大郎俗觅宿,前有客馆甚清洁。”随之入门,宛然逆旅,再一凝神,则自家也。大骇,不敢言,然心益愧恧。
又见多金,思独鲸吞。置毒饼中,与食,旋腹暴痛,面青紫,口吁吁若牛喘,父母奔视,窘无计。蓦忆,大呼:“云娘子!”
女应声至,掀帘入,笑曰:“二郎病耶?急含铁簪于口,可愈。”
抽簪衔少时,女自后蓦击其背,大咳,哇出毒饼,犹突跃地上。女辞别,挽之。女笑曰:“二娘事亦大累人,蹇修不易为也。”趋出,顿杳。所谓二娘者,筝娘也;筝娘者,颖郡李太守女也。李太守,洛阳人,妻殁,遗二子一女。太守留二子于家,携妾与女之任。女见父背盟,且闻将订姓于大姓,愤往说父,曰:“儿闻为女子,事人以身;今身已负郑郎背,奈何又他适?且郑有德于吾家,背之恐不祥。请父怜女,仍践前日言。”太守怒曰:“渠农人,将随之馌耕田间耶!”曰:“父以农人为贱乎?郑郎即贫为丐儿,尚随之去,矧馌耕尚有冀阙风。”太守终不听,女泣曰:“父读书成进士,即不知楚女季芊嫁钟建故事乎?”痛哭,愤不食。夜深,易男子装,携婢窃马窜郊野。忽一白衫女子,策黑卫前行,频回顾,问曰:“官人将何之?”曰:“涡水。”曰:“省识涡人郑二郎名者乎?”
曰:“仆正寻渠,文字交耳。”曰:“大佳,郑吾中表弟也。
裙钗独行不便,乞官人挈带可乎?“曰:”善。“行四五日,径抵村门。白衫女子指曰:”此即二郎家。君先入,妾尚欲迂西邻姨母家。“筝娘下骑,婢扶之入,蓦与遇,惊询何处贵人下顾草野?泣曰:”妾颖太守女李筝娘也。“登堂缕述颠末,太息曰:”仆近已勘破泡幻,拟绝世缘;卿哪患无金龟婿,何事苦纠缠?“曰:”君自纠缠,奚怨妾也?凡为女子,皆当远丈夫。郎于烈焰中负妾出,是天欲杀之,而郎生之。既生而弃之,可谓之仁乎?妾义无他适,千辛万苦至此。若憎妾陋,宁甘妾媵,不愿更节操。“引之拜翁媪,见其艳丽,惊为天人。女伏叩曰:”贤郎曾负儿于背,乞舅姑怜鉴。“翁媪曰:”得儿为妇,向复何言?诚恐尊人侦至。
累及犬子。“曰:”南山之石可烂,北海之波可竭;头可断,此身不可转。刀锯鼎镬,儿自任之,无预贤郎事也。“翁命媪为改妆,夜随媪眠,自携同寝,云俟风声定,再择吉。
喜,策马往郡自首,将倾。其仇闻讼解,尚切齿,时欲得而甘心,突遇诸途,即嗾仆殴之,怒詈,挟归,扃土室,苦更胜于系牢狱。闻之,即仗剑往援,不可得,诉于太守。
太守正失女,寻无耗,闻言,疑已成嘉礼。无如何,遣兵役索出,交,曰:“小女已遣奉箕帚,令兄救出陷阱,君之德已酬矣!嗣后请勿往来。贻五马羞。”曰:“某呼吁于郡父母,非呼助于妻父母也!”愤携兄归,即日成花烛,拚与太守绝。筝娘事舅姑至孝,毫无贵介气,事嫂亦得体,日课婢仆耕织,井井皆有条。曰:“古有神仙眷,卿知之耶?稚川移居,蓝桥觅杵,伯阳拔宅,载在典册,不乏其人。未审卿意其仙眷那?俗偶耶?”曰:“妾闻谚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子倡而新妇随之。独活之草,不足扬新芬,同宫之茧,庶可成治理。郎既慕白云,妾亦非慕软红尘者。“曰:”善。“
即授以仙法。明为夫妇,而暗实道伴来。年余,生子女各一。
喜与筝娘曰:“吾无忧矣。”又年余,翁媪偕亡,哀毁尽礼。
窀穸始安,哓哓欲析居。曰:“二老尸骨未寒,即瓜分其产,可乎?”怒詈且挞,殷氏亦时于闺中驰恶声,均忍受。
筝娘曰:“妾与郎所以滞迹尘世者,为高堂耳。今已矣,复何恋?”曰:“诺。”晨起祭木主,辞别哥嫂,携一仆一婢,仅驾空车辚辚向西去。数年后,李太守竟以墨败,籍没削职回乡里。时妾已殁,茕茕自怜。道出高山,遇响马贼剪径。正危急,见一古装羽士,仗剑自高峰绝顶飞下,贼咸彼靡逃逸,视羽士非他,郑也。殷殷拜车下,执半子礼甚恭,自云山居不远,坚乞过从。至岩壑奇特处,有极大阀阅,春深铜面,个个浮沤。门以内,画栋文疏,邃伟丽。
仆从如云,妾媵如花。登其堂则彝鼎图书、棋枰茗具咸备。
第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