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这察院是何等样人?瓜田李下,自卫极严。今倚妆投水,蒙他收救,这也算是一个大数。倚妆之一生,分离会合,都在这察院一个人身上。前番花案,置之不问,倚妆已荷帲蒙;今此收留,从死得生,倚妆复蒙拯救。故察院实是倚妆的一个天大的恩人。倚妆一见夫人,便有主意,求他收纳。就是倚妆这一双眼珠,也是一些不差的。那夫人看见倚妆:一团羞影,媚态千般。双眉娇蹙,雅韵无穷。岂湘妃之后身,抑水仙之同伴。滚花漂叶生香,蛟藏龙宫至宝。
夫人说道:“如此佳人,岂可不加培护,必当终始爱惜。令得一佳偶,以谐伉俪,方不负我一番留育之意。”太夫人与夫人欣喜异常,又幸得做官的两心相合。但只是察院转展回思,昨夜这梦甚是奇怪得紧,说道神明把那人头丢在我怀里,明明是应在此女身上了。他如今投到我家,我如今收留在此做了女儿,却不是在我怀里么!但是那个秀才来夺,情由未知属何应兆?难道我的终身结果,全在这女子身上不成?我试看此女,原不是一个落薄的人,我且留他在这里,以为梦中后验。就对太夫夫、夫夫说道:“好将些新整衣服,把他换了,叫他就拜我二人做了父母。”又吩咐一家男妇大小仆从人等,嗣后都以小姐称呼。
次日开船不提。但只是倚妆在船中,一心想着丽卿,不知飘流何处?又记挂文娟、弱芳,不知存亡若何!甚是幽郁。他道文娟、弱芳虽是多情,至于结伴寻芳,实出倚妆倡意。不料同舟遭覆,万死一生。今幸我身,暂借一枝,忧喜交集。究竟此身怎样结果?正是:悲欢亦有姻缘在,欢处还从悲处人。
颠倒机关人不识,请君细问梦中神。
三位才女岂乐行游,只因讹传花案,虑有余波。倚妆把事势指画,十分有理,不得已相约定了撇下各家老妈,并不带香闺珍玩。共抱贞信一心,坚不肯舍。逐寄此身于一叶,飘泛浮萍,曳浪而已。不料思聚而偏散,求安而得危。天公有意,河伯多情。离离合合,千回万转,总是千古至趣。莫谓老天老实,不会做风流韵事。即我挥尘而谈,无非代老天附会一二,绝非无影之嚼舌也。看官莫忙,且喜渐渐的好事近了。
十一回陡题名喜联待诏
词曰:
罗衣拾得桂枝香,透出春风两袖凉。
翰苑已曾添国士,琼林未许伴娇娘。
知逢乐事悉多少,止为情深恨短长。
漫说蟾宫花样巧,宫袍早被泪痕伤。
三位女郎,只因一句风闻,弄得拖泥带水,比当日三人一处,愁绪相怜,幽怀各揣,倒算做黄柏树下弹琴。今日忽然四散,虽各借得一枝,眼眼生人相对。即花盟之事,事出创闻。若遽吐露一番,也未免惊人耳目,说这班多事青楼,原属妖怪,反不使人知重了。只得隐而不言,各各待缘觅巧罢了。因思三生,既是科目中人物,姻缘又该配了才女。有造物为主,何若故为离间,而必使之流离琐属,几至陨命乎!据说起来,都是天不做美,以至于此。此古分所以有搔首问天之难,与天高莫诉之恨也。殊不知他们,若不是这一番遭危构隙,涉险伤生,直到那个万分至极之处,怎显得倚妆三个是直正节妇,丽卿三个是的确情郎。故此也不要把天来一味埋怨坏了。正是: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这二句诗,极是的确不破之论。必要受得过前这一番霜雪,方许你受享后头这一段香酸。这是什么缘故?总不过欲磨炼儆励之,以坚其志,而幻其缘,说不得不是苍天的好意。却是为何?如今人果生来,既有十分仪表,又有十分才具的,断该默受天之制度,不可拗逆。然而究竟难测,岂无扼腕。试看蕉鹿存亡,皆因梦设。塞翁得失,岂足全凭。四书中已先说过,修身俟命,不可行险。切不可把这两句,便做腐语看成。至于做官的,肯做义夫。为妓女的,能知节侠,是这样一种人,就是天亦无可奈何得他。所以老天决不将这口气,去难为那些庸碌之人,而庸碌之人倒单只怕天去难为他。老天又必欲尽力去处置那些崖岸之士,而崖岸之士偏不怕天去处置他。要知自已的文光笼罩在九天之上,所谓石破天惊逗秋雨,岂是无谓。唐六如陶情山水,间卖诗文,不意此种旷远高致,已为倚妆想到。如此活计,较之当炉沽酒,抱瑟调筝者,大相悬绝。
话说倚妆全亏水府送入宦门,便晓得舟中义父不是别人,就是前日处分花案的察院。他居家正直,无意为官,怎不使人倾心敬服。但只是倚妆心里,总没有一刻不想着丽卿,故此悉眉不展。又念着文娟、弱芳,不知飘零何处,好生放心不下。
彼时,易水在姑娘家里,已略有影响,晓得倚妆出避的消息,但不晓得其中这一段生生死死,惊天动地的缘由。一日,正在书房中寻思含泪,因作《长相思》三调拈之壁上。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