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旉很反对施用人粪尿。善其根苗篇说:“切勿用大粪,因为它会使芽蘖腐烂,又损人手脚,生疮,难于治疗。只有火粪和燖猪毛以及窖烂粗谷壳最好。……如果不得已而用大粪,必须先和火粪堆积相当时期,才可以施用。往往看见有人用生小便浇灌,立刻损坏秧苗。”他主要是为着卫生和施用不当会造成损失,同时也可能因为他已用其他办法积肥,又有财力可以施用麻枯,不必依赖人粪尿。但是从他的话裹,也可以看出,那时实际上人粪尿在南方已被一般农家广泛施用。他所说人粪尿必须腐熟后施用,是正确而必要的,这在我国已是传统的经验,《泛胜之书》和《齐民要术》早已强调要用熟粪。
关于施用方法,有三点具有新的意义:(一)强调“用粪得理”(善其根苗篇)。并且说:“俚谚谓之粪药,以言用粪犹用药也”(粪田之宜篇)。其中包含肥料种类的选择,是否适合于土壤性质,以及施用分量、施用时期、布施方法等。在善其根苗篇所说秧田施肥法,最能具体地体现出这种精神。(二)多次施用追肥。《泛胜之书》注重基肥和种肥。《齐民要术》也很少提到追肥。《陈旉农书》除仍重视基肥、种肥外,突出地注重施用追肥,而且不是一次施用而是分次施用。例如种大麻“间旬一粪”,种小麦“宜屡耘而屡粪”(见六种之宜篇);种苎麻一年施肥三四次,种桑一年施肥二次,“锄开根下粪之,谓之开根粪”(见种桑之法篇)。(三)对甲施肥而效及于乙的一举两得的施肥法。种桑之法篇指出,在桑园里种苎麻,对苎麻施肥,桑树也就获得肥效了。桑的根深,苎麻的根浅,两不相妨,而获利加倍。若能勤于粪治,可以一年收割苎麻三次。每年对苎麻施肥三四次,桑树因而也越长越茂盛。
五
南方水稻区域栽培技术的进步我国经济文化中心原先在黄河中下游。北方农业技术的进步远早于南方。南方的自然环境及其相应的农业技术,和北方不同。所以尽管春秋战国至秦汉长时期内,黄河流域的经济文化那样发达,南方还是地旷人稀,长期的远远落后于中原。经过楚、吴、越、汉和六朝千多年间,劳动人民在南方这一广大地区对自然作斗争,逐渐积累经验,不断从事农田基本建设,改变了自然面貌,到了唐代中期以后,终于使全国经济重心移转到南方。西汉《泛胜之书》和后魏《齐民要术》所说农业,都是属于北方旱作区域的。唐韩鄂《四时纂要》中的农业技术,主要引自《齐民要术》,也是基本上属于北方的。《陈旉农书》是我们所能看到的谈论南方水稻区域栽培技术的第一部农书。
耕耨之宜篇谈论整地技术,分别四种不同情况,采取不同措施:(一)早田收获后,抓紧时间,随手耕治施肥,种上二麦、蚕豆、豌豆或蔬菜,因而使土壤精熟肥沃,可以节省来年耕作的劳动力,而且还可以多得一季收获。(二)晚田收获后来不及种上二麦、豌豆之类冬作物的,等待来春残茬腐朽后,就容易耕,可以节省牛力。(三)山川环绕、排水不良而较冷的土地(水的比热高,土中含水较多的,到了春季转暖时,土温不易上升),秋后需要排水深耕,使土壤在冬春冻融而苏碎。(四)宽广平坦的土地,冬季翻耕浸水,残茬杂草在土中沤烂,使土壤变肥,杂草种子也烂掉。
薅耘之宜篇谈论中耕除草技术以及烤田和对水的控制,指出卽使没有草也要耘田,要把稻根旁的泥土耙松,耙成近似液体的泥浆。烤田措施最先见于《齐民要术》,到《陈旉农书》才指出烤田的好处,而且和自下向上的耘田法相结合。先在高处蓄水,把最低的一丘田放水先耘,耘毕一丘,卽在中间及四旁开深沟,使其速乾,乾到地面开裂,然后灌水。如此依次向上,逐丘放水耘田。这样每丘可以从容不迫地耘得精细,保证耘田质量。如果上下各丘同时放水,水已走失,田里乾得很快,太乾就不能耘了,因此就不免草率从事,耘得很粗糙。若再遇上多日没有雨,又无法灌溉,那就可能造成严重损失。陈氏在这裏反复说明,强调必须“次第从下放上耘之,……浸灌有渐,……思患预防。”
善其根苗篇专门谈论水稻的秧田育苗技术。虽则东汉崔实《四民月令》中已提到栽秧,但是陈旉是第一个谈论秧田育苗技术的,而且在《农书》中写成一个专篇,已具有颇高的水平。这一篇主要包含四部分:(一)申说培育壮秧的重要性和达到这一目的的总原则。总的原则是:“欲根苗壮好,在夫种之以时,择地得宜,用粪得理,三者皆得,又从而勤勤顾省修治,俾无旱乾、水潦、虫兽之害,则尽善矣。”(二)谈论秧田在播种前的耕作和施肥,充分体现精耕细作和用粪得理的精神。(三)谈论烂秧问题,指出由于播种太早,天气尚冷而烂秧;秧田经过精细整地施肥才播种,烂秧后另选白田作为秧田,就要造成双重损失,不但浪费种子和劳力,白田不能培育壮秧,还会严重地影响稻的生长和收获。(四)谈论怎样控制秧田里的水,所说颇为细致而合理。
六
农学体系和思想《齐民要术》具有农业全书的性质,但它主要只是分别叙述各项生产技术,而没有对其中所包含的问题与原理作系统的概括。这种系统性的讨论,在现存古农书中,开始出现于《陈旉农书》。
全书分上中下三卷。上卷可以说是土地经营与栽培总论的结合,这是全书的主体(不但性质上是主体,在篇幅上也约占全书的三分之二)。中卷的牛说,在经营性质上仍是上卷农耕的一部分,因为牛是当作耕种用的役畜饲养的。下卷的蚕桑,在当时农业经营中是农耕的重要配角。
再就上卷的编次说,以十二宜为篇名,十二宜互有联系,有一定的内容与顺序,组成一个完整的有机体。
陈旉在自序中说:“旉躬耕西山,心知其故,撰为《农书》三卷,区分篇目,条陈件别而论次之。”又在后序说:“故余纂述其源流,叙论其法式,诠次其先后,首尾贯穿,俾览者有条而易见,用者有序而易循,朝夕从事,有条不紊,积日累月,功有章程,不致因循苟简,倒置先后缓急之叙。虽甚慵惰疲怠者,且将晓然心喻志适,欲罢不能。”作者显然有意识地追求农学体系的完整和前后贯穿。
再看各篇内容,虽不是都很充实的,一个问题也可能散见于若干篇(例如肥料),但是如天时之宜篇谈论天时变化的规律及其掌握,善其根苗篇一开始就指出培育壮秧的总原则,牧养役用之宜篇概括地说明牛的饲养管理的原理,等等,都能或多或少地提出一些系统性的理论。
科学的特征之一是具有系统性的理论,要求从许多事实中抽象出其中所包含的原理,或者从复杂的现象中概括出变化的规律来,再把这些原理或规律安排在合理的体系里。《陈旉农书》开始表现出这种比较完整的系统性的讨论,标志着我国农学上一种重要的进步。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