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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且说联元自从得了周庸佑资本,自古道“财可通神”,就由王大臣列保,竟然谕旨一下,联元已得任粤海关监督,正遂了心头之愿。自然同僚的纷纷到来道贺,联元便要打点赴任。那日见着周庸佑,即商议到粤上任去,先说道:“这会仗老哥的力,得任这个好缺,小弟感激了。只是起程赴任,还要多花一二万金,才得了事。倒求老哥一概打算,到时自当重报。”周庸佑道:“这不消说,小弟是准备了。”联元又道:“日间小弟就要上折谢恩,又过五七天,然后请训,必须听候召见一二遭,然后出京,统计起程之时,须在一月以后。弟意欲请老哥先期回去,若是同行,就怕不好看了。”周庸佑听得有理,一一允从。送联元回去后,过了些时,即向各亲友辞行,然后和锦霞带同随人,起程回粤。虽经过上海的繁华地面,因恐误联元到粤时接应,都不敢勾留,一直扬帆而下,不过十天上下,已回到广东。
原来家人接得他由香港发回的电报,因知得周某回来,已准备几顶轿子迎接,一行回到宅子里。家人见又添上一位四姨太太,都上前请安,锦霞又请马氏出堂拜见,次第请伍姨太太和香屏姨太太一同见礼。各人都见锦霞生得十分颜色,又是性情态度颇觉温柔,也很亲爱。只有马氏一人心上很不自在,外面虽没说什么话,因念入门未久,不宜闹个不好看,只得权时忍耐忍耐,好留得后来摆布面已。因此锦霞暂时也觉安心。香屏姨太太自回自己的宅子里去,锦霞就和马氏、伍姨太太一块儿居住。
过了一月有余,早听得联元将近到省的消息,周庸佑这时已换了一位管家,唤做骆念伯,即着他到香港远地迎接联元,并对联元说道:“这回大人到省,周老爷也不敢到码头迎接,因恐碍人议论,请到公馆时相见罢。”联元早已全意,即着骆念伯回报,代他找一间公馆,俾得未进衙时居住。骆念伯得令,自回来照办。那联元果然第二天就到了粤城,自然有多少官员接着,即先到公馆里住下,次日就要出来拜客。
你道那联元先往拜见的果是何人?他不见将军,不见督抚,又不见三司,竟令跟人拿着帖,乘着大轿子,直出大南门人东横街,拜见本衙门的书吏周庸佑,次后才陆续往拜大小官员。此事实周庸佑想不到,旁人更不免见得奇异。有知道内里情节的,自然摇着首一笑;若是不知内里情节的,倒要歆羡周庸佑了。及至联元接印而后,衙里什么事都由周庸佑出主意,联元只拥着一个监督的虚名,差不多这官儿是周庸佑做的一样,因此周庸佑的声势越加大起来了,当时官绅哪个不来巴结?
周庸佑因忖有这般势力,不如乘此时机,联结几个心腹的亲朋,尽可把持省里的大事,无论办什么捐,承什么响,断不落到他人手上,且又好互成羽翼。想罢,觉得好计,即把本意通知各人,各人哪有不赞成的?就结了官绅中十一个好友,连自己共十二人,名唤十二友,同作拜把的兄弟:第一位是姓潘的,唤做祖宏,是个举人出身,报捐道员,他的兄长都是翰林院,是个有名的豪绅,浑称潘飞虎。第二位是姓苏的,名唤如绪,他的祖父曾任过督抚,是个办捐务的能手。第三位许英样,他的老子曾任三司,伯父又是当朝一品。这三位是省内久闻素仰的大绅了。第四位李子仪,是个总兵。第五位李文桂,是个都司,曾在赌场上赚得几块钱,也是一个富户。第六位李着,即李庆年,是个洋务局委员。第七位杨积臣,虽是外教中人,却是个副将衔的统兵官。第八位李信,是个候补道员。第九位裴鼎毓,本贯安徽人氏,由进士出身,当时正任番禹知县,这一位能巴结上司,是个酷吏中的班首。第十位邓子良,他虽是一个都司衔,实任千总,只是钻营上也有些手段。第十一位周乃慈,别字少西,是周庸佑的同宗,本没甚势力,只是结得那周庸佑,好拍马屁,故此认作兄弟。以上十一人,连周庸佑共成十二友。
这十二友的名字,个个有权有势,周庸佑好不欢喜!那日便对周乃慈说道:“少西老弟,我们结得这班朋友,是有声势的,还有肝胆的,那时节不患没个帮手。只须找个地方常常聚谈,才见得亲密,你道哪一处才好?”周乃慈道:“各位兄弟多在城外往来,今谷埠一带,是个繁华地面,哥哥许多产业在那里,不如拨一间铺子出来,作兄弟们的聚会处,岂不甚好?”周庸佑猛然醒道:“有了,现有一间铺子,在龙母庙的附近,离谷埠不远,襟江带海,是个好所在。里面还很宽广,楼上更自清雅,有厅子数座,就把来整饰整饰,总要装潢些。有时请官宴、闹妮筵,尽可方便。其余商量密事,自不消说。”周乃慈听得大喜,一面通知十位兄弟,看他们意见如何。只见各人都已愿意,便商议这一座近水楼台,改个好名色。周庸佑即请潘祖宏、许英祥、裴鼎毓三人酌议,因这三位是科甲中人,自然有文墨。果然那三人斟酌停妥,旋改作“谈瀛社”三个字。众人都赞道:“改得好!”周庸佑便大兴土木,修饰这座楼台,好备各兄弟来往。正是:
结得金兰皆富贵,兴来土木斗奢华。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贺姜酌周府庆宜男建斋坛马娘哭主妇
话说周庸佑自从联元到任粤海关监督,未曾拜见督抚司道及三堂学使,却先来拜见他,这时好不声势,因此城内的官绅,哪个不来巴结?故十二位官绅,一同作了拜把兄弟,正是互通声气,羽翼越加长大的了。自古道:“运到时来,铁树花开。”那年正值大比之年,朝廷举行乡试。当时张总督正起了一个捐项,唤做海防截缉经费,就是世俗叫做闱姓赌具的便是。论起这个赌法,初时也甚公平,是每条票子,买了怎么姓氏,待至发榜时候,看什么人中式,就论中了姓氏多少,以定输赢。怎晓得官场里的混帐,又加以广东官绅钻营,就要从中作弊,名叫买关节。先和主试官讲妥帐目,求他取中某名某姓,使闱姓得了头彩,或中式每名送回主试官银子若干,或在闱姓彩银上和他均分,都是省内的有名绅士,才敢作弄。
这时,一位在籍的绅士刘鹗纯,是惯做文科关节揽主顾的,他与周庸佑是个莫逆交。那时正是他经手包办海防截缉经费,所以舞弄舞弄,更自不难。那一日正来拜见周庸佑,谈次说起闲姓的事情,周庸佑答道:“本年又是乡科,老哥的进项,尽有百万上下,是可预贺的了。”刘鹗纯道:“也未尝不撇光儿,只哪里能够拿得定的。”周庸佑道:“岂不闻童谣说道:‘文有刘鹗纯,武有李文佳。若要中闱姓,殊是第二世。’这样看来,两位在科场上的手段,哪个不曾领教的?”刘鹗纯听了,忙扯周庸佑至僻处,暗暗说道:“栋公,这话他人合说,你也不该说。实在不瞒你,本年主试官,正的是钱阁学,副的是周大史,弟在京师,与他两人认识,因此先着舍弟老人刘鹗原先到上海,待两主试到沪时,和他说这个。现接得老八回信,已有了眉目,说定关节六名,每名一万金,看来围姓准有把握。栋公便是占些股时,却亦不错。”周庸佑道:“老哥既是不弃,就让小弟占些光也好。”刘鹗纯道:“哪有不得,只目前要抬怎么姓氏,却不能对老哥说。彼此既同志气,说什么占光?现小弟现凑本十万元,就让老哥占三二万金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