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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这席间虽这般热闹,惟周庸佑心中一团积闷,实未尝放下。酒至半酣,各人正举杯递盏,忽见囗祥盛的店伴跑了进来。在别人犹不知有什么事故,只是周庸佑心中有事,分外眼快,一眼早见了囗祥盛的店伴,料他慌忙到来,不是好意。那店伴一言来发,即暗扯陈若农到静处,告说道:“方才工部局差人到店查问,是否有广东海关库书吏,由京堂新放囗囗国钦差的,唤做周庸佑这个人,当时店伴只推说不识此人。惟工部局差人又说道:‘姓周的别号栋臣,向来到沪,都在你们店子里出进,如何还推不识?’店中各伴没奈何,便问他什么缘故。据差人说来,原来那姓周的是亏空库款,逃来这里的,后由粤东金督帅参了一本,又知他走到沪上,因此密电本埠袁道台,要将周庸佑扣留的。今袁道台见他未有到衙拜会,料然不在唐界,所以照会租界洋官,要查拿此人。后来说了许多话,那差人方始回去。”陈若农听了,一惊非小,暗忖这个情节,是个侵吞库款的私罪重犯,凡在通商的国都要递解回去的,何况这上海是个公共租界,若收留他,也有个罪名。且自己原籍广东,那金督为人,这脾气又是不同别人的,总怕连自己也要拖累,这样总要商量个善法。便嘱令来的店伴先自回去,休要泄漏风声,然后从长计算。
那店伴去后,陈若农即扯周庸佑出来,把店伴说的上项事情,说了一遍。周庸佑听得,登时面色变得七青八黄,没句话说,只求陈若农怜悯,设法收藏而已。陈着农此时真是人面着情,方才请宴,怎好当堂反脸?且又相识在前,不得不留些情面。惟究竟没什么法子,两人只面面相觑。陈着农再看周庸佑这个情形,实在不忍,不觉心生一计,即对周庸佑说道:“多说也是无用,小弟总要对得老哥住。但今晚方才有差人查问,料然回去下处不得,若住别处,又恐张扬。今张凤仙如此款洽,就当多喝两杯,住凤仙寓里一宿,待小弟明天寻个秘密所在便是。”庸佑答声“是”,随复入席。各朋友见他俩细语良久,早知有些事情,但究不知得底细,只再欢饮了一会,周庸佑托称不胜酒力,张凤仙就令娘儿们扶周大人回寓里服侍去后,陈若农又密嘱各友休对人说周某离在那里。次日,陈若农即着人到工部局力言周庸佑不在他处。工部局即派人再搜查一次,确没有此人。若农即暗引周庸佑回去,在密室里躲藏,待要逃往何处,打听过船期,然后发付,不在话下。
这时粤中消息,纷传周庸佑在上海道署被留,其实总没此事。金督帅见拿周庸佑不得,心中已自着恼,忽接北京来了一张电报,正是某王爷欲与周庸佑说情的。那电文之意,道是“周某之罪,确是难恕,但不必太过诛求,亦不必株连太甚”这等话。金督帅看了,越加大怒,暗忖周庸佑全凭得京中权贵之力,所以弄到今日。屡次劝他报效赎罪,种种置之不理,实是待着王爷,就瞧自己不在眼里。我今日办这一个书吏,看王爷奈我怎么何?因此连忙又参了一本,略谓“周庸佑兄弟既吞巨款,在洋界置买财产,今庸佑闻罪先遁,作海外逍遥,实罪大恶极。除周乃慈已服毒自尽外,请将周庸佑先行革职,然后抄查家产备抵”等语。并词连先任库书傅成通同舞弊,潘云卿一律查抄家产。招上,即行准奏,将周庸佑革职,并传谕各省缉拿治罪。正是:
梦熟黄粱都幻境,名登白简即危途。
毕竟周庸佑怎能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潘云卿逾垣逃险地李香桃奉主入监牢
话说朝廷自再接得金督所奏,即传谕各处关卡,一体把周庸佑查拿治罪。周庸佑这时在上海,正如荆天棘地,明知上海是个租界,自己断然靠这里不住,只朝廷正在风头火势,关卡的吏役人员,个个当拿得周庸佑便有重赏,因此查得十分严密,这样如何逃得出?惟有躲得一时过一时罢了。且说金督自奏准查抄周、潘、傅三姓家产之后,早由畲子谷报说姓潘的是管理假册房事,又打听得傅成已经去世,惟他产业全在城里,料瞒不去。除周乃慈已经自尽之外,周庸佑在逃,单恐四家产业,或改换名字,立即出了一张告示,不准人承买周、潘、傅四家遗产,违的从重治罪。又听得四人之中,潘云卿尚在城内,立刻即用电话调番禹县令,率差即往拿捕。县令不敢怠慢,得令即行。还亏潘云卿耳目灵通,立令家人将旧日存在家里的假册稿本抛在井里,正要打点逃走。说时迟,那时快,潘云卿尚未逃出,差勇早已到门。
初时潘云卿只道大吏查办的只周、傅二家,自己做的册房,只是奉命注数,或在法外。迨后听得连自己参劾了,道是通同作弊,知情不举的罪名,就知自己有些不便,镇日将大门紧关。这会差勇到来,先被家人察悉,报知潘云卿。那云卿吓得一跳,真不料差勇来得这般快,当令家人把头门权且挡住,即飞登屋面,逾垣逃过别家,即从瓦面上转过十数家平日亲信的下了去。随改换装束,好掩人耳目。先逃走往香港,再行打算。
是时县令领差勇进了屋里,即着差勇在屋里分头查搜,男男女女俱全,单不见了潘云卿。便责他家人迟迟开门之罪。那家人答道:“实不知是贵差到来,见呼门紧急,恐是盗贼,因此问明,方敢开门的便是。”那县令听罢大怒,即喝道:“放你的狗屁!是本官到来,还说恐是盗贼,这是什么话?”那家人听了,惶恐不过,惟有叩头谢罪道:“是奉主人之命,没事不得擅自启门,因此问过主人,才敢开放。”那县令道:“你主人潘云卿往那里去?”那家人道:“实在不知,已出门几天了。”县令又喝道:“胡说,方才你说是问过主人才敢启门,如何又说是主人出门几天了呢?”那家人听得,自知失言,急的转口道:“小的说的主人是说奶奶,不是说老爷呢。”
县令见他牙尖口利,意欲把他拿住,见他只是个使唤的人,怪他不得,即把他喝退。随盘问云卿的妻妾们:“云卿究往那里去了?”妻妾们都说不知,皆说是出门几天,不知他现在哪里。那县令没奈何,就令差役四围搜查,一来要查他产业的记号,二来最要的是搜他有什么在关库舞弊的凭据,务令上天钻地,都要控了出来。即将屋里自他妻妾儿女以至家人,都令立在一处。随唤各人陆续把各号衣箱开了锁,所有金银珠宝头面以至衣服,都令登志簿内。随又把家私一一登记,再把各人身上统通搜过,内中有些田地及屋宇契纸与生理股票,都登注明白,总没有关里通同库书舞弊的证据。那差人搜了又搜,连板罅墙孔都看过了,只哪里有个影儿?那屋又没有地穴,料然是预早知罪,先毁灭形迹的可无疑了。县令即对他家人妇子说道:“奉大宪之命,除了身上所穿衣服,馀外概不能乱动。”那些家人妇子个个面如土色,更有些双眼垂泪,皆请给回些粗布衣裳替换,县令即准他们各拿两套。正拟把封条黏在门外,然后留差役看守,即拟回衙复命,谁想那差役仍四处巡视,巡到那井边,看看井里,见有碎纸在水上浮起,不觉起了疑心。随禀过县令,即把竹竿捞来观看,觉有数目字样,料然是把舞弊的假册凭据抛在井里去了。立令人把井水打干,看看果然是向日海关库里假册子的稿本,落在井里,只是浸在水底,浸了多时,所有字迹都胡涂难辨。县令没奈何,只得把来包好,便嘉奖了这查看井里的差役一番。即留差役看守,把门外黏了封皮,即回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