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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钟照衢拜辞后,宁王即令江超告知周庸佑。周庸佑听了,实在欢喜,对着江超跟前,自不免说许多感恩知己的话。过了一二天,就具衣冠来拜钟照衢。钟照衢即与他谈了一会,都是说向来交涉的成案,好试周庸佑的工夫。谁想周庸佑一些儿不懂得,遇着钟照衢问时,不过是胡胡混混的对答。钟照衢看见如此,因忖一个参赞地位,凡事都要靠他筹策的,这般不懂事,如何使得?只是在宁王面前应允了,如何好翻悔?惟有后来慢地打算而已。因说道:“这会得老哥帮助,实是小弟之幸。待过五七天,就要起程,老哥回去时,就要准备了。”周庸佑答一声“是”,然后辞回。一面往叩谢宁王及江超,连天又在京里拜客,早令人打了一封电报,回广东府里报喜。又着冯少伍派人送香屏姨太太来京,好同赴任。
这时,东横街周府又有一番热闹,平时没事,已不知多少人往来奔走,今又因周庸佑做了个钦差的头等参赞,自然有那些人到来道喜,巴结巴结,镇日里都是车马盈门。因周庸佑过班道员时,加了一个二品顶戴,故马氏穿的就是二品补褂,登堂受贺。先自着人覆电到京里,与周庸佑道贺,不在话下。
慢表周庸佑到伦敦赴任。且说马氏自从丈夫任了参赞,就嘱咐下人,自今只要称他做夫人了,下人哪敢不从?这时马夫人比从前的气焰,更加不同了。单恼着周庸佑这会赴任,偏要带同香屏,并不带同自己,心上自然不满意。有时在丫环跟前,也不免流露这个意思出来。满望要把香屏使他进不得京去,惟心上究有些不敢。原来马氏最憎侍妾,后来又最畏香屏,因马氏常常夸口,说是自己进到门里,周庸佑就发达起来,所以相士说他是银精。偏后来听得香屏进门时,也携有三十来万银子,故此在香屏跟前,也不说便宜话,生怕香屏闹出这宗来历出来,一来损了周家门风,二来又于自己所说好脚头的话不甚方便。所以这会香屏进京,只好埋怨周庸佑,却不敢提及香屏。
那日香屏过府来辞别,单是二房姨太太劝他路途珍重,又劝他照顾周大人的寒热起居,说无数话,惟马氏只寻常应酬而已。那香屏见马氏面色不像,倒猜出九分缘故,就说道:“这会周大人因夫人有了身孕,不便随去,因此要妾陪行。妾到时吗,准替夫人妥妥当当的料理大人就是了。”马氏听了,就强颜说一声“是”,香屏自口屋子去了。马氏即唤冯少伍上来嘱道:“这会子大人升了官,府上就该庆贺,且亲串们具礼到来道贺的,也该备些酒筵回敬。从后天起,唱十来天戏,况且戏台建造时,本不合向的,皆因择得好日子,倒要唱多些戏,那家门自然越加兴旺的了。”冯少伍领诺退出来,一发备办,先行发帖请齐各亲串,说什么敬具音樽。
果然到了那日,除亲串外,所有朋谊及那些趋炎附势的,男男女女,都拥挤望周府来。除骆念伯和冯少伍打点事务,男的在东厅,就请周少西过来知客,马氏就亲自招呼堂客。这堂客又分两停,凡各家太太奶奶姑娘小姐们在西厅上,是马氏招呼;余外为妾的,却令二房伍姨太在厢厅招呼。先分发几名跟人,伺候男客。丫环使妈梳佣们都伺候堂客;若打茶打水,便有侍役掌执。到下午五打钟时候,宾客到齐,略谈一会,所有男女客,便都去外衣,然后肃客入席。男的是周少西端了主位,冯、骆两管家陪候,其次就是官家裴鼎毓、李子仪、李庆年,亲谊是马竹宾,绅家的就是潘飞虎、苏如结、刘鹗纯之类,不一而足。女的是马氏端了主位,二房伍姨太陪候,其次就是潘家太太、陈家奶奶、周十二宅大娘子,也不能胜记。
饮了一会,兴高采烈,席上不过说些颂扬周府的话,有的说:“今儿做了参赞,下次自会升钦差的,自不难升到尚书的地位了。”又有说:“这时候外交事情重得很,人才又难得很,怕将来周大人还要破格入阁呢。”你一言,我一语,把个马氏喜得笑逐颜开。又好几时才撤席,都请到后园里听戏。男客依然是周少西招待。只是用过膳,马氏正赶紧抽洋膏子,招待堂客的事,虽然不可怠慢,只抽洋膏是最要紧,因此实费踌躇。欲使二房伍姨太代劳,又因他只是个侍妾,似乎对着那些太太奶奶们不甚敬意。没奈何,只得令周十二宅的大娘子招待各家奶奶们,仍令二房招待各家侍妾。
各进座位后,马氏就在戏台对面的烟炕上,一头抽洋膏,一头听戏。那时唱的是杏花村班,小旦法倌唱那碧桃锦帕一出。马氏听得出神,梳佣六姐正和马氏打洋膏,凑巧丫环巧桃在炕边伺候着,转身时,把六姐臂膊一撞,六姐不觉失手,把洋烟管上的烟斗打掉了,将一个八宝单花精致人物的烟灯,打个粉碎。马氏看得,登时柳眉倒竖,向巧桃骂一声“臭丫头”,拿起烟管,正要望巧桃的顶门打下来。巧桃急的脆地,夫人前夫人后的讨饶,马氏怒犹未息。二房见了,就上前劝道:“小丫环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也又不是有意的,就饶他罢。”马氏反向二房骂道:“你仗着有了儿子,瞧我不在眼内,就是一干下人,也不容我管束管束。怪得那些下人,恃着有包庇,把我一言两语,都落不到耳朵里!”且说且骂,两脸上好像黑煞神一般,骂得二房一句话不敢说。不想马氏这时怒火归心,登时腹痛起来,头晕眼花,几乎倒在地上,左右的急扶他回房子里。在座的倒觉不好意思,略略劝了几句,也纷纷托故辞去了。
是时因马氏起了事,府里上下人等,都不暇听戏。冯少伍就令骆子棠管待未去的宾客,即出来着人唤大夫瞧脉去了。好半天,才得一个医生来,把完左手,又把右手,总说不出什么病症,但说了几句没相干,胡混开了一张方子而去。毕竟是二房姨太乖觉,猛然想起马氏已有了八九个月的身孕,料然是作动分娩,且二房又颇识大体,急令人唤了稳婆来伺候,府上丫环们打茶打水,也忙得了不得了。果然作动到三更时候,抓的三声,产下一个儿子来。马氏听得是生男,好不欢喜,就把从前气恼的事,也忘却了。又听得是二房着人找稳婆的,也觉得是二房还是好人,自己却也错怪,只因他有了儿子,实在碍眼。今幸自己也生了儿子,望将来长成,自己也觉安乐。正自思自想,忽听锣鼓喧天,原来台上唱戏,还未完场。马氏即着人传语戏班,要唱些吉样的戏本。因此就换唱个送子、祝寿总总名目。当下宾朋个个知得马氏产子,都道是大福气的人,喜事重重,又不免纷纷出来道贺。正是:
人情多似春前柳,世态徒添锦上花。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断姻情智却富豪家庆除夕火烧参赞府
话说周府因庆贺周庸佑升官,正在唱戏时候,忽报马氏产子,这时宾客纷纷出堂道贺,正是喜事重重。又因马氏望子心切,今一旦得如所愿,各人都替他欢喜。这一会子的热闹,比从前二房生子时,更自不同了。连日门前车马到来道贺的,纷纷不绝。马氏为人,又好铺排的,平时有点事,都要装装潢潢,何况这会是自己有了喜事。就传骆子棠上来,嘱咐道:“现在府里有事,每天大清早起就要点卯,分派执事。大凡亲串朋友送礼物来的,就登记簿上。所有事情,总要妥当,休可惜三五块钱,就损失了体面。”骆子棠听罢,答一声“理会得”,随下去了。
随见冯少伍进来回道:“方才到一位星士那里,查得小孩是有根基的;但十天内要禁冷脚,月内又不宜见凶喜两事,且关煞上不合听锣鼓的声音。这样看来,却不可不信。”马氏听了道“是”,先令后园停止唱戏,支结了戏金,再弥月后,方行再唱。冯少伍下去了。又见六姐来回道:“适承夫人命,已寻得一位乳娘,年纪约三十上下。这人很虔洁的,月前产了一女,因家贫,送女到育婴堂去了,放他准可过府来。他前后共产过男女五胎,抚养极为顺手,这样雇他,着实不错。”马氏道:“月钱多少,也不用计较,既是抚养顺利,就是好了。”六姐道:“他要月钱十两,另要食物给他家的儿女。”这等讲说了,马氏一一应允,即令六姐速寻那乳娘过来。
马氏因日来分发各事,且又产后身子越加疲倦,就躺在牀上,令丫环瑞香捶腿。六姐道:“夫人精神不大好,休再理事,免劳神思。”马氏道:“此言甚是有理。”故这一月内,府里的事务,都由二房打点。因自己初生了一个儿子,正望他根基长养,少不免多凭神力,就令各仆妇分头往各庙堂炷香作福,契神契佛,混混帐帐,自不消说。又付自建了戏场之后,老爷也升了官,自己也生了子,喜事重重,若不是堪舆家点得好坐向,料然是兴工时择得好日子,料将来家门越加昌大,故就将儿子改了一个名字,唤做应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