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周庸佑见了傅成,心里反吃一惊,暗忖他如何有这般胆子,敢再进城里来?便起迎让傅成坐下,反问他回省作甚。傅成愕然道:“某自从到了香港,整整修了几封书,贤甥这里却没一个字回复,因此回来问问。”周庸佑道:“这又奇了,愚甥这里却连书信的影儿也不见一个,不知书里还说甚事?可不是泄漏了不成?”
傅成见他如此说,便把上项事情说了一遍。周庸佑道:“这样愚甥便当告退。”傅成听罢大惊道:“贤甥因何说这话?想贤甥到这里来,年中所得不少,却不辱没了你。今某在患难之际,正靠着这一副本钱逃走,若没有经手人留在这里,他人是断不承办的了。”周庸佑道:“实在说,愚甥若不看舅父面上,早往别处去,恐年中进项,较这里还多呢。”傅成听到这语,像一盘冷水从头顶浇下来,便负气说道:“某亦知贤甥有许大本领,只可惜屈在这里来。今儿但求赏脸,看甥舅的面上就是了。”周庸佑道:“既是这样,横竖把个库书让人,不如让过外甥也好。”傅成道:“也好,贤甥既有这个念头,倒是易事,只总求照数交回十二万两银子才好。”周庸佑道:“愚甥这里哪能筹得许多,只不过六万金上下可以办得来。依舅父说,放着甥舅的情分,顺些儿罢。”
傅成听罢,见他如此,料然说多也不得,只得说了一回好话,才添至七万金。说妥,傅成便问他兑付银子,周庸佑道:“时限太速,筹措却是不易,现在仅有银子四万两上下,舅父若要用时,只管拿去,就从今日换名立券。余外三万两,准两天内汇到香港去便是。愚甥不是有意留难的,只银两比不得石子,好容易筹得,统求原谅原谅,愚甥就感激的了。”当下傅成低头一想,见他这样手段,后来的三万两,还恐靠他不住。只是目前正自紧急,若待不允,又不知从哪里筹得款项回去,实在没法可施,勉强又说些好话。奈周庸佑说称目前难以措办。没奈何傅成只得应允,并嘱道:“彼此甥舅,哪有方便不得。只目下不比前时,手上紧得很,此外三万两,休再缓了时日才好。”周庸佑听罢,自然允诺,便把四万两银子,给了汇票,就将库书的名字,改作周耀熊,立过一张合同。各事都已停妥,傅成便回香港去。正是:
资财一入奸雄手,姻娅都藏鬼域心。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领年庚演说书吏论妆奁义谏豪商
话说周庸佑交妥四万两银子,请傅成立了一张书券,换过周耀熊的名字,其余三万两银子,就应允一二天汇到香港那里。傅成到了此时,见手头紧得很,恨不得银子早到手上,没奈何只得允了,立刻跑回香港,把上项情节,对李德观说了一遍。德观道:“既是这个库书把来卖过别人,贵外甥不肯留在那里,这也难怪。只老兄这会短收了五万两,实差得远。俗语说得好:‘肥水不过别人田。’彼此甥易情分,将来老兄案情妥了,再口广东,还有个好处,也未可定。”傅成道:“足下休说这话。他若是看甥舅的情面,依我说,再留在库书里,把来让过足下,小弟还多五万两呢。他偏要弄到自己手上。目前受小弟栽培,尚且如此,后来还哪里靠得住?”说罢,叹息了一番,然后辞回寓里。
不提防过了三天,那三万两银子总不见汇到,傅成着了急,只得修书催问几次,还不见有消息。又过了两天,才接得周庸佑一封书到来,傅成心上犹望里面夹着一张汇票,急急的拆开一看,却是空空如也,仅有一张八行信笺,写了几行字,倒是说些胡里胡涂的话。傅成仔细一看,写道;
舅父大人尊前愚外甥周庸佑顿首:曩蒙不弃功为栽培,不胜铭感。
及舅父不幸遭变,复蒙舅父赏脸,看姻谊情分,情愿减收五万两,将库书
让过愚甥,仰怀高厚,惭感莫名。所欠三万两,本该如期奉上。奈张制帅
稽察甚严,刻难移动。且声言如购拿舅父不得,必将移罪库书里当事之人,
似此则愚甥前途得失,尚在可危可惧也。香港非宜久居之地,望舅父速返
申江,该款容后筹寄。忝在姻谊,又荷殊恩,断不食言,以负大德。因恐
舅父过稽时日,致误前程,特贡片言,伏惟荃鉴。并颂旅安。
傅成看罢,气得目定口呆,摇首叹一口气,随说道:“他图赖这三万银子,倒还罢了,还拿这些话来吓我,如何忍得他过?只眼前却不能和他合气,权忍些时,好歹多两岁年纪,看他后来怎地结果。”正恨着,只见李德观进来,忙让他坐下。德观便问省城有怎么信息,傅成一句话没说,即把那一封书教德观一看。德观看了,亦为之不平,不免代为叹息,随安慰道:“这样人在此候他,也是没用,枉从前不识好歹,误抬举了他。不如及早离了香港,再行打算罢。且此人有这样心肝,老兄若是回省和他理论,反恐不便。”说罢,傅成点头答一声“是”,李德观便自辞出。傅成立刻挥了一函,把周庸佑骂了一顿,然后打迭行程,离了寓所,别过李德观,附轮望上海而去。按下慢表。
且说周庸佑自从计算傅成之后,好一个关里库书,就自己做起来。果然张总督查得傅成已自逃走,恐真个查办出来,碍着海关大臣的情面,若有牵涉,觉得不好看,就把这事寝息不提。周庸佑这时好生安稳,已非一日,手头上越加充足了。因思少年落拓,还未娶有妻室,却要托媒择配才是。暗忖在乡时一贫似洗,受尽邻里的多少揶揄,这回局面不同,不如回乡择聘,多花几块钱,好夸耀村愚,显得自己的气象。想罢,便修书一封,寄回族中兄弟唤做周有成的,托他办这一件事。
自那一点消息传出,那些做媒的就纷纷到来,说某家的女儿好容貌,某家的好贤德,来来往往,不能胜数。就中单表一个惯做媒的唤做刘婆,为人口角春风,便是《水浒传》中那个王婆还恐比他不上。那日找着周有成,说称:“附近乐安墟的一条村落,有所姓邓的人家。这女子生得才貌双全,他的老子排行第三,家道小康,在佛山开一间店子,做纸料数部的生理。那个招牌,改作回盛字号,他在店子里司事,为人忠厚至诚,却是一个市廛班首。因此教女有方,养成一个如珠似玉的女儿,不特好才貌,还缠得一双小足儿,现年十七岁,待字深闺。周老爷这般门户,配他却是不错。”周有成听得答道:“这姓邓的,我也认得他,他的女儿,也听说很好。就烦妈妈寻一纸年度过来,待到庙堂里上一炷香,祈一道灵签,凭神作主。至于门户,自然登对,倒不消说了。”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