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事情的开始。我想,正是在第二天,我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说我对她着了迷。她坐在我对面读纸条,读完时、她正视着我的眼睛,说她不相信纸条上的话。但是,那天晚上我们又一起去吃饭,我们喝得更多,还一起跳舞。跳舞时她挑逗地紧贴着我。碰巧这个时候,我老婆正准备再堕一次胎。跳舞时我把这事告诉了瓦莱丝佳。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说——“为什么你不让我借给你一百美元呢?”第二天晚上我带她回家吃饭,我让她把那一百美元递给我老婆。我很吃惊,这两个人竟会相处得这么好。那天晚上就这样决定了:堕胎那天瓦莱丝佳到家里来,帮忙照顾小孩子。那一天来到了,我给了瓦莱丝佳一个下午的假。她离开一小时左右,我突然决定那天下午我也得请假。我就前往十四街看歌舞表演。在距离剧院还剩一个街区时,我忽然又改变主意。这是因为我想,如果发生什么事——如果老婆一命归西——我却看了一下午歌舞表演,我是要他妈的感到不舒服的。我在附近转了几圈,在便宜的拱廊商店进进出出,然后便打道回府。
事情的结果往往不可思议。为了想办法逗小孩子玩,我突然想起我祖父在我小时候给我玩的一种把戏。你用多火诺骨牌搭起高高的军舰;然后你轻轻拽桌布,上面的军舰就滑动起来,一直滑到桌子边缘,那时候你猛地一拽,多米诺骨牌就统统掉到地板上。我们三个人试着一次又一次地这样做,后来孩子困了,她就蹒跚地走到隔壁房间,睡着了。多米诺骨牌撒了一地,桌布也在地上。突然,瓦莱丝佳倚着桌子,舌头深深地伸入我的嘴里,我的手夹在她两腿中间。
我把她按倒在桌上,她的两腿缠绕着我。我感觉到一块多米诺骨牌就在我脚下——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摧毁的舰队的一部分。我想起我祖父有一天坐在长凳上,如何警告我母亲,说我太小,不要读书读得太多,他眼睛里露出忧郁的神情,一边用滚烫的熨斗熨着一件上衣湿漉漉的衣缝;我想起第一义勇骑兵团对圣胡安山的进攻;想起我经常在工作凳旁读的那本大书中特迪率领他的义勇军冲锋的图片;我想起缅因号战舰从我在那间有着带铁栏杆窗户的小房间中的床上漂浮过去;想起海军上将杜威;想起施莱和桑普森;我想起我那次没有去成海军造船厂,因为在半路上我父亲突然记起那天下午要去看医生,当我离开医生的诊室时,我就此没有了扁桃体,也不再相信人类……我们还没有完事,就听得门铃响,是我老婆从屠宰场回来了。我一边扣上裤子上的纽扣,一边穿过门厅去开门。她脸色煞白,看上去好像她再不能经历另一次流产了。我们让她在床上躺好,然后收起多米诺骨牌,把桌布放回桌上。就在第二天夜里,我在一个酒吧间里要去上厕所,碰巧走过两个正在玩多米诺骨牌的老家伙身边。我不得不停下片刻,拾起一张骨牌。一摸到骨牌,就立即回想起战舰,及其掉在地板上发出的哗啦声。随着军舰,我的扁桃体和对人类的信念全消失了。
所以每次我走过布鲁克林大桥,向下眺望海军造船厂,我都感到好像我的肠子在排出来。在桥上,高高悬在两岸之间,我总是感到我好像挂在一片空白之上;在那上面,一切发生过的事都使我觉得好像是不真实的,而且比不真实的更糟——不必要的。这座大桥不是把我同生活、同人们、同人们的活动连结起来,却似乎把一切联系都打破了。我走向此岸还是彼岸,并无什么区别:两边都通向地狱。不知怎的,我竟会割断了我同人类之手和人类之心正在创造着的那个世界的联系。或许,我的祖父是对的,也许我在萌芽状态中就被我读的那些书搞糟了;但是我受书支配的时代早已过去,实际上我早就不读书了,然而痕迹仍在。现在对我来说,人们就是书,我从头到尾读完它们,就将其抛到一边。我一本接一本地将内容吞下去。读得越多,我越变得不满足,没有限度,没完没了,直到在我心中开始形成一座桥,将我又同我从小被隔开的生活流连结起来。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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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可怕的孤寂感。它多年来一直笼罩着我。如果我要相信星座的话,我真该相信我完全受土星支配。我碰到的事都发生得太晚,对我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了。甚至我的出生亦如此。
预定圣诞节出生,却晚生了半小时。我总是认为,我本该成为一个人由于生在12月25日而命中注定要成为的那种人。海军上将杜威出生在那一天,因而就是耶稣基督……就我所知,也许还有克利希那穆尔提。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我本该成为的那种人。但是由于我母亲子宫紧闭,就像章鱼一样把我缠在其掌握之中。我是变了形生出来的——换句话说,体格很不好。他们说——我指的是星相学家——我慢慢会好起来的;事实上,未来应该是相当辉煌的,但是未来关我什么事?12月25日早晨,如果我母亲在楼梯上绊一跟头,倒也许会更好;也许会使我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因此,当我尽量思索毛病出在哪里的时候,我就不断往前追溯,直至无法说明其原因,只能用出生过了时辰来加以解释。就是我母亲,虽然说话刻薄,似乎也有点儿理解这一点。“总是落在后面,就像一条牛尾巴。”——她就是这样来形容我的。可是,她将我硬留在体内,结果过了时辰,难道这是我的错吗?命运准备好让我成为如此这般的一个人;星宿都在其应有的位置上,我遵照星宿的指引,挣扎着要生出来,但是我对要生我出来的母亲无法选择。也许,在周围环境下我没有生成一个白痴算是幸运,然而,有一件事似乎很清楚——这是25日遗留给我的——我天生有着耶稣殉难的情结。更确切地说,我天生是个盲信者。盲信者!我记得这个我从小就被人用来指责的词,尤其是父母的指责。盲信者是什么?是一个热烈地相信并拼命按其信条行事的人。
我总是相信些什么,于是就遇上了麻烦。我的手心挨揍越多,我就越坚定地相信。我相信——而其余的世界则不相信!如果只是一个忍受惩罚的问题,人们会继续相信,直至最后;然而世界上的事情要难办得多。你不是受到惩罚,而是被暗算,被掏空,你的立足之地没有了。我想要表达的甚至不是背叛的意思。背叛尚可理解,尚可与之斗争。不,这是一种更恶劣的东西,比背叛还不如的东西。这是一种使你弄巧成拙的怀疑主义。你永远将能量消耗在使自己取得平衡上。你被一种精神上的眩晕所支配,你站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头发根根直立,简直不能相信,你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这是由于过分热情,由于热望要拥抱人们,向他们表示你的爱而造成的。你越向世界伸出你的手,世界就越往后退缩。没有人需要真正的爱,真正的恨。没有人要你将手伸到他神圣的内脏中去——这只适合于献祭时的教士。在你活着的时候,在血还热着的时候,你就要假装没有血这一类东西,在肉体之下没有骨骼这一类东西。莫踏草地!这便是人们借以安身立命的座右铭。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