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子曰:'今士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也。商人用一布布,不敢继苟而仇焉,必择良者。今士之用身则不然,意之所欲则为之,厚者入刑罚,薄者被毁丑,则士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也。'子墨子曰:'世之君子欲其义之成,而助之修其身则愠,是犹欲其墙之成,而人助之筑则愠也,岂不悖哉!'
子墨子曰:'古之圣王,欲传其道于后世,是故书之竹帛,镂之金石,传遗后世子孙,欲后世子孙法之也。今闻先王之遗而不为,是废先王之传也。'子墨子南游使卫,关中载书甚多,弦唐子见而怪之,曰:'吾夫子教公尚过曰:"揣曲直而已。"今夫子载书甚多,何有也?'子墨子曰:'昔者周公旦朝读书百篇,夕见漆十士。故周公旦佐相天子,其修至于今。翟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吾安敢废此?翟闻之:"同归之物,信有误者。"然而民听不钧,是以书多也。今若过之心者,数逆于精微,同归之物,既已知其要矣,是以不教以书也。而子何怪焉?'
子墨子谓公良桓子曰:'卫,小国也,处于齐、晋之闲,犹贫家之处于富家之闲也。贫家而学富家之衣食多用,则速亡必矣。今简子之家,饰车数百乘,马食菽粟者数百匹,妇人衣文绣者数百人,吾取饰车、食马之费,与绣衣之财以畜士,必千人有余。若有患难,则使百人处于前,数百于后,与妇人数百人处前后,孰安?吾以为不若畜士之安也。'
子墨子仕人于卫,所仕者至而反。子墨子曰:'何故反?'对曰:'与我言而不当。曰"待女以千盆。"授我五百盆,故去之也。'子墨子曰:'授子过千盆,则子去之乎?'对曰:'不去。'子墨子曰:'然则,非为其不审也,为其寡也。'
子墨子曰:'世俗之君子,视义士不若负粟者。今有人于此,负粟息于路侧,欲起而不能,君子见之,无长少贵贱,必起之。何故也?曰义也。今为义之君子,奉承先王之道以语之,纵不说而行,又从而非毁之。则是世俗之君子之视义士也,不若视负粟者也。'
子墨子曰:'商人之四方,市贾信徙,虽有关梁之难,盗贼之危,必为之。今士坐而言义,无关梁之难,盗贼之危,此为信徙,不可胜计,然而不为。则士之计利不若商人之察也。'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子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不遂而反焉。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若用子之言,则是禁天下之行者也。是围心而虚天下也,子之言不可用也。'
子墨子曰:'吾言足用矣,舍言革思者,是犹舍获而拾粟也。以其言非吾言者,是犹以卵投石也,尽天下之卵,其石犹是也,不可毁也。'
公孟第四十八公孟子谓子墨子曰:'君子共己以待,问焉则言,不问焉则止。譬若钟然,扣则鸣,不扣则不鸣。'子墨子曰:'是言有三物焉,子乃今知其一身也,又未知其所谓也。若大人行淫暴于国家,进而谏,则谓之不逊,因左右而献谏,则谓之言议。此君子之所疑惑也。若大人为政,将因于国家之难,譬若机之将发也然,君子之必以谏,然而大人之利,若此者,虽不扣必鸣者也。若大人举不义之异行,虽得大巧之经,可行于军旅之事,欲攻伐无罪之国,有之也,君得之,则必用之矣。以广辟土地,着税伪材,出必见辱,所攻者不利,而攻者亦不利,是两不利也。若此者,虽不扣必鸣者也。且子曰:"君子共己待,问焉则言,不问焉则止,譬若钟然,扣则鸣,不扣则不鸣。"今未有扣,子而言,是子之谓不扣而鸣邪?是子之所谓非君子邪?'公孟子谓子墨子曰:'实为善人,孰不知?譬若良玉,处而不出有余糈。譬若美女,处而不出,人争求之。行而自炫,人莫之取也。今子遍从人而说之,何其劳也?'子墨子曰:'今夫世乱,求美女者众,美女虽不出,人多求之;今求善者寡,不强说人,人莫之知也。且有二生,于此善筮。一行为人筮者,一处而不出者。行为人筮者与处而不出者,其糈孰多?'公孟子曰:'行为人筮者其糈多。'子墨子曰:'仁义钧。行说人者,其功善亦多,何故不行说人也!'
公孟子戴章甫,搢忽,儒服,而以见子墨子曰:'君子服然后行乎?其行然后服乎?'子墨子曰:'行不在服。'公孟子曰:'何以知其然也?'子墨子曰:'昔者,齐桓公高冠博带,金剑木盾,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晋文公大布之衣,牂羊之裘,韦以带剑,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楚庄王鲜冠组缨,缝衣博袍,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越王句践剪发文身,以治其国,其国治。此四君者,其服不同,其行犹一也。翟以是知行之不在服也。'公孟子曰:'善!吾闻之曰"宿善者不祥",请舍忽,易章甫,复见夫子可乎?'子墨子曰:'请因以相见也。若必将舍忽、易章甫,而后相见,然则行果在服也。'
公孟子曰:'君子必古言服,然后仁。'子墨子曰:'昔者,商王纣,卿士费仲,为天下之暴人,箕子、微子为天下之圣人,此同言而或仁不仁也。周公旦为天下之圣人,关叔为天下之暴人,此同服或仁或不仁。然则不在古服与古言矣。且子法周而未法夏也,子之古非古也。'
公孟子谓子墨子曰:'昔者圣王之列也,上圣立为天子,其次立为卿、大夫,今孔子博于诗、书,察于礼乐,详于万物,若使孔子当圣王,则岂不以孔子为天子哉?'子墨子曰:'夫知者,必尊天事鬼,爱人节用,合焉为知矣。今子曰:"孔子博于诗书,察于礼乐,详于万物",而曰可以为天子,是数人之齿,而以为富。'
公孟子曰:'贫富寿夭,齰然在天,不可损益。'又曰:'君子必学。'子墨子曰:'教人学而执有命,是犹命人葆而去其冠也。'
公孟子谓子墨子曰:'有义不义,无祥不祥。'子墨子曰:'古圣王皆以鬼神为神明,而为祸福,执有祥不祥,是以政治而国安也。自桀纣以下,皆以鬼神为不神明,不能为祸福,执无祥不祥,是以政乱而国危也。故先王之书,子亦有之曰:"其傲也,出于子,不祥。"此言为不善之有罚,为善之有赏。'
子墨子谓公孟子曰:'丧礼,君与父母、妻、后子死,三年丧服,伯父、叔父、兄弟期,族人五月,姑、姊、舅、甥皆有数月之丧。或以不丧之闲,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若用子之言,则君子何日以听治?庶人何日以从事?'公孟子曰:'国乱则治之,国治则为礼乐。国治则从事,国富则为礼乐。子墨子曰:'国之治。治之废,则国之治亦废。国之富也,从事,故富也。从事废,则国之富亦废。故虽治国,劝之无餍,然后可也。今子曰:"国治,则为礼乐,乱则治之",是譬犹噎而穿井也,死而求医也。古者三代暴王桀纣幽厉,薾为声乐,不顾其民,是以身为刑戮,国为戾虚者,皆从此道也。'
第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