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的人今天来退婚了,话说得可难听了,还让咱们这几天把聘礼给退回去,你说,你说,这钱都花出去了……”春秀说到一半抽噎了起来,“……这死丫头怎么一点也不懂家里的难处,都快没米下锅了,还背了一屁股债,好不容易找上这门亲事,人家不嫌她命硬,笨手笨脚,她还不知足……呜……这个死不要脸的扫把星,死没良心的扫把星,养了条白眼狼呀,你怎么不给我死干净呀……”
春秀拍着大腿,有节奏地嚎哭了起来,时不时还夹杂着几个极其恶毒和难听的字眼,倒颇合辙押韵,不用说,整条街的人此刻一定听得津津有味。
奇奇躺在枕头上恶恶地吐了一口气,她后悔了,如果不是现在不能动,她愿意再去死一遍。
从小到大她就是在妈妈这样的谩骂中长大,“扫把星”似乎成了贴在她脑门上的标签,家里生意不好是她的错,爸爸做的饭菜难吃是她的错,弟弟读书成绩烂也是她的错,甚至隔壁邻居在她家门口摔了一跤也是她的错,总之一切的不顺倒霉烦心事都是她洛奇奇的错。
如果只是把她当做出气筒,她也认了。在小镇人的心里女孩就是贱命,是泼出去的水,别指望和男孩子得到一样的待遇,她早就把一群小毛孩跟在她屁股后面喊着“扫把星,扫把星”看成生活的一部分。但是他们不应该就这样把她这样卖掉,难道她做得还不够吗?每天放学走几里路回家,还要去后山帮忙砍柴、挖草药、摘野果、捡牛粪。镇上任何一家需要人手帮忙她就是最佳廉价劳动力,有哪个女孩会在十五岁的时候把砍柴、挑水、杀鸡、宰羊、接生、打猎、带孩子、甚至去采石场背矿石、砌房子、拌水泥这些工种都做过了?她没穿过新衣服,没吃过一顿十足的饱饭、没过过生日、没得到过父母的拥抱、没有痛快玩过,甚至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伸出一双手满是老茧和裂纹,粗糙得像五十岁人的手。
如果说她人生中惟一没有被剥夺的权利和乐趣,那只剩下读书了。惟有在课堂上,她才会觉得自己在窥望另一个世界的窗口,那是她做梦都想去的地方,一个完全脱离这个闭塞小镇的地方。
但是上个月,他们把她最后的快乐也剥夺了。
妈妈说让她读完初中已经是她慷慨的最大限度了,所以就算她的功课一直是全校最好,就算她的班主任来家里劝说好几趟,甚至愿意替奇奇支付高中的学费,妈妈还是坚持要奇奇辍学回家帮忙。当然了,后来奇奇才知道,因为妈妈收了杀猪户朱家的聘礼,要把她嫁给他家那个生出来就只会流口水、到现在38岁连话都说不完整的独养儿子。
虽然她才15岁,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好多年,但镇上的人不管这些。
虽然她苦苦哀求,在门外跪了一晚上,但父母的心是铁打的。
五千块钱的聘礼,够让弟弟在城里的寄宿学校读一整年书,所以她的整个人生就被卖了。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其实从她懂事起逃跑就成了她对抗命运的惟一方式。可是无论她冒出各种奇思怪想,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她就是跑不掉,就好像她身上拴着根无形的绳子,一走出这个小镇,就会给逮回来。
8岁那年,镇上来了个人口贩子,看上了她,花了百来块钱向父母把她买了下来,刚走出道口就被警察给逮住了。结果家里不但没赚到钱,反被大大罚了一笔。
9岁时的某天傍晚,她没有从学校回家,在街上发挥那时她已超乎常人的口才,说动了一个到处要饭的老乞丐带着她一起讨生活,结果老乞丐没走多远就掉阴沟里,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还没等得及看到老乞丐被救起,她就被镇上的邻居发现带回了家。
10岁那年的春节,她终于决定采取一些反常规的方法。恰逢一个马戏团在镇上逗留三天。最后一晚,奇奇偷偷藏在道具车后箱里,计划着等天亮就能跟车去往下一个城市,从此浪迹天涯。结果也不知谁半夜放炮仗,把车厢里的纸板道具给点燃了,面对被烧死和求救两条路,奇奇只能选择后者。结果不仅来了消防车还来了警车,原来这个马戏团竟然是警察通缉许久的犯罪团伙,干着一些儿童不宜的勾当。自然,奇奇不仅没有跑成,还被当成了通风报信的好公民,马戏团的老大被塞进警车之前恶狠狠地对她吼着“等着瞧”。于是,因为妈妈被吓到了,奇奇又被暴扁一顿。
11岁、12岁、13岁、14岁……此后,只要有机会奇奇就会尝试逃跑。当然,她不仅没有成功,每次还会牵连些人倒霉,于是惟一的收获只是更加巩固了她“扫把星”的名头。
有时候,她不得不猜测自己是不是前世得罪过土地爷,才会被如此牢牢地拴在这片土地上。
好吧,通过这一次的尝试,她知道了连死这种方式都是行不通的,那她该怎么办?
她了解外屋那对被她称为爸爸妈妈的夫妻,朱家退了婚还有李家,李家不行还有张家,张家再不行就找王家,38岁的傻瓜搞砸了,还有69岁的瘸腿老头。总之只要有聘礼,他们不在乎把女儿嫁给什么人,哪怕是头猪要求娶她,只要给钱,应该都不是问题。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扫把星”的恶名太昭着,只怕早两年就已经被送去当童养媳了。
奇奇绝望地瞪着天花板,难道她的人生注定要这么悲惨吗?
“拿自由换生命,怎么样?”
不期然,这句话突然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虽然奇奇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只是她昏迷时刻的一场乱梦,据发现她的巡山员说,当时她趴在溪边的岩石上,明显是被水流推上岸的,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