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菽原方伯官湖南时,喜奖诱才俊。孙鼎臣、周寿昌、郭嵩焘等皆所识拔。及去,名流祖饯,相属于郊。有贾人李姓,以廪生援例为训导,素无因缘,亦往送焉。或嘲以诗曰:“新捐训导李明阶,手揽朝衣下轿来,赢得绮窗人笑说,老爷今日迭藩台。”
邓广文显鹤博学能诗,选沅湘耆旧诗集,搜罗文献颇赅。道光时,卿大夫犹知宏奖风流。广文交游颇广,有不逞者嘲之曰:“藩司昨日拜区区,顷接中丞片纸书。南省无如卑职者,东斋敢说宪纲乎?一联春海传家宝,两字如山镇宅符。惟有新来陶太守,揭开手本骂糊涂。”
明商辂以三元入相,予告家居,思为童子师自遣,因更名谋之他方。有富翁为幼子择师,商则应聘,既至,主人简之。同馆三人皆孝廉,尤蔑商,摒弗与侪。会主人母寿宴客,独不及商。幼子愤以告。旦日,商衣冠径至堂上,主人不得已,强饮之。商又据上坐不让,众滋不悦。一人问曰:“先生生平居上坐者几?”商屈指曰:“五。少时娶妻,饮妇翁家,上坐者一。”众皆笑。商徐曰:“领乡荐,赴鹿鸣宴,上坐者二。”众色动。又曰:“成进士,赴琼林宴,上坐者三。赴恩荣宴,上坐者四。去春天子宴朝臣,老夫领班,上坐者五。”主人起,再拜谢无状,商笑慰之。越日,辞去,爱其子慧,因使从学,后亦成进士。
有某官慕王壬秋名,屡欲造访,逢人寄声,而卒不至。余戏为诗曰:“酿花天气冷如秋,风卷芦帘客怕留,却亿去年彭太保,布鞋黏雪访壬秋。”
和珅当国时,京朝官趋之如鹜。珅每至公署,司官夹阶立伺,惟恐后期,时称“补子胡同”。有无名子《咏补子胡同》云:“绣衣成巷接公衙,曲曲弯弯路不差,莫笑此间街道窄,有门能达相公家。”
道光壬寅年,英夷犯广东,果敢侯杨芳为参赞,因夷人炮利,下令收粪桶及诸秽物,为厌胜计。和议成,遂不果用。有无名子嘲之曰:“杨枝无力爱南风,参赞如何用此公?粪桶当年施妙计,秽声长播粤城中。”
有某官素恶名士,尝曰:“名士名士,能辟谷乎?”余闻之,戏为诗曰:“名士原无辟谷方,贵人休替达人忙,冰山我有天公在,胜似人家沈部堂。”
道、咸之间,士大夫犹知好名,有科目者耻不能古文,往往用八比法,杂案牍词语为之,时称为“京报古文”。曾文正公督两江时,人才汇集,有何太史者,记闻极博,下笔千言而无理法,曾公尝称为“土匪名士”,二语雅可作对。
曾文正公尝谓吴敏树、郭嵩焘曰:“我身后碑铭必属两君。他任捃饰,铭辞结句吾自有之,曰:不信书,信运气。公之言,告万世。”
乾隆九年,兵部侍郎舒赫德请废时文,事下礼部,尚书鄂尔泰议驳,遂止。顷岁以来,有议废时文而学机器者,余作《时艺论》曰:“今世学者多以时艺为小道。夫时艺之视古文,诚有莛楹之别,然在高人名士言之则可,有政教之责者不当言也。有明以来,以此取士,一代之公卿大夫、名臣循吏,皆由此出,乌可目为小道而不讲乎?且朝廷所以悬此取士者,非真谓时艺能得人,而工时艺者即可以治平天下也。任事者必有专精之志,强固之气,又明于圣人之理,详于先王之制度文为,然后充之以阅历,施展其才能,而后能泛应不穷也。应科目者,其志气期于必得,而又求理于四子,考名物于六经,苟如是矣,授之以官,使之阅历而展施焉,虽不中不远矣。国朝制艺,康、雍以前,宏厚精醇,故其时名儒辈出,理学昌明。干、嘉之际,博大光昌,故其时才杰奋兴,百废具举。道光一朝,专尚清真,敛才就范,故其时士大夫多恪守典型,洁身勤事。咸、同以降,理法寖微,然其时考墨虽无精义,尚有才华,故一时将相,亦能任才使气,宏济艰难。至于今日,则专取圆滑之调,填砌芜烂之词,冀幸弋获,非特四子之义理、六经之典章绝不宣究,即讲章之章旨节旨、《八铭塾钞》之规矩准绳,亦复束之高阁,是国家例取不明理不读书之人以为公卿大夫也,如是而求天下之安、外夷之服,不亦难乎!方今国势寖衰,强邻逼伺,老成勋旧,窃窃忧之。然内不求之于人才,外不求之于吏治军政,而徒汲汲于机器轮船。予则以为强国莫先于吏治军政,而吏治军政之修莫先千求才,造就人才莫切于振兴时艺,使应试者非读书明理不得科名,则人才奋兴,吏治清而民安,民安而财阜矣。将帅得人,则兵精器利,外患自消矣。或者以为时艺空言,其于治国安边,隔膜已甚。不知法,具文也,待人而行;器,死物也,待用而利。无奉法之吏,用器之人,则机器之隔膜犹之时艺也。或者曰:时艺空而难稽,机器显而易考,此洋人所以强也。不知洋人之强在用器之得人,非仅以其器也。以外国证之,贺兰、土耳其皆有机器,不免于败亡。即以中国证之,方今之精通夷务者,无过李、郭、沈、丁诸公,之数人者,皆由时艺致身,初无隔膜之患,岂其性之独异哉?夫亦道光以前之科目不废读书耳。然则时艺何尝不可得人也。以讲求夷务之心挽回风气,以制造机器之费造就书院之生童,则人才出而内安外攘矣。”鄂议明通,此论简要,皆不变法而求实是也。
汉阳黄文琛署衡永郴桂道时,衡州民毁天主教堂,教士诉于京师,下巡抚檄道穷治,教士随至,气甚张。文琛坐堂皇,列甲卒见之,士民环视而诉者数千、万人。文琛手批口喻以遣之,因告教士以众怒难犯。教士惧,唯唯。文琛牒其状。巡抚惧开边衅,急遣人代之,卒与五千缗。按牒词云:
“敬禀者:案奉宪台六百里排单札开:“照得湘潭、衡州焚烧天主堂一案,前将各该县奏参摘顶,勒限赔修。现据湘潭县禀报,业已赔修完竣,而衡、清两县尚未据报兴工。”行令职道,严饬赶急办理,查明禀复等因。奉此,遵查此案,职道甫经到任,即据衡、清两县耆民夏士培等以异类恣横,公恳驱逐,联名具禀。叙述详明,情词激切。职道以该民等身居田野,虽未知和戎之策,事有经权,然小民怆怀时事,念切身家,泣涕陈词,忠义愤发,亦实出于万不容已。当经职道谕以圣朝宽大,柔远怀来,凡属臣民,宜体先皇帝戢武安民之意,恪遵和约,不必遇事深求,录批榜示去后。旋据教民李心精、郭进德等具呈,援案邀请修复,又经职道饬传到案,晓以利害,切实开导。该教民等尚知感悟,均各俯首无词。随闻该教遵谕自行集费,在于原毁之地动工兴修。职道密饬查勘该堂基址,纵横不及四丈,新建房屋三重,制类民居,颇为整洁,所需工料,亦属无多,现已将次完竣,而士民并无过问者。就加体察,似觉民气已和,彼此相安无异。兹奉檄饬赔修,职道随集该二县再四筹商。惟审度情形,实有难于遵办之处,不得不就管见所及,缕晰陈之。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