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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洪武四年闰三月壬午,太祖阅翰林所撰《武臣诰》文,有“佐朕武功,遂宁天下”之语,即改作“辅朕戎行,克奋忠勇”。因诏词臣谕之曰:“卿此言太过。尧舜犹病博施,大禹不自满假,朕何敢自侈大之言乎?自今措词,务在平实,毋事夸张。”
洪武五年六月癸卯,句容县民献嘉瓜二,同蒂而生。太祖御武楼,中书省臣率百官以进,礼部尚书陶凯奏曰:“陛下临御,同蒂之瓜产于句容。句容,陛下祖乡也,实为祯祥。盖由圣德和同,国家协庆,故双瓜联蒂之瑞独见于此,以彰陛下保民爱物之仁,非偶然者。”太祖曰:“草木之瑞,如嘉禾并莲、合欢连理、两岐之麦、同蒂之瓜,皆是也。卿等以此归德于朕,朕否德,不敢当之。纵使朕有德,天必不以一物之祯祥示之。苟有过,必垂象以谴告,使我克谨其身,以保其民,不至于祸殃。且草木之祥,生于其土,亦惟其土之人应之,于朕何预?若尽天地间时和岁丰,乃王者之祯。”故遂为赞,并赐其民钱而遣之。
洪武八年十一月甲戌,甘露降于南郊,群臣咸称贺,献歌诗以颂德。太祖曰:“人之常情,好祥恶妖。然天道幽微莫测,若恃祥而不戒,祥未必吉;睹妖而能惩,妖未必皆凶。盖闻灾而惧,或者蒙休,见瑞而喜,可以致咎。何则?凡人惧则戒心常生,喜则侈心易纵。朕德不逮,惟图修省之不暇,岂敢以此为己所致哉?”
洪武十八年四月乙未,五色云再见,礼部请率百官表贺。太祖谕之曰:“天下康宁,人无灾害,祥瑞之应,固和气所召。昔舜有《卿云》之歌,在当时,有元恺岳牧之贤相与共治,雍熙之治。朕德不逮,治化未臻,岂可遽以是受贺?前代帝王喜言祥瑞,臣下从而和之,往往不知省惧,以至灾异之来,不复能弭。盖夸侈之心生,则戒惧之志怠,故鲜克终,可以为戒。”
洪武二十一年五月乙酉,五色云见,翰林学士刘三吾进曰:“云物之祥,征乎治世。舜之时形于诗歌,宋之时以为贤人之符。此实圣德所致,国家之美庆也。”太祖曰:“古人有言,天降灾祥在德。诚使吾德靡悔,灾亦可弭。苟爽其德,虽祥无福。要之国家之庆,不专于此也。”
洪武二十八年七月戊戌,河南汝宁府确山县野蚕成茧,群臣贺表。太祖曰:“人君以天下为家,使野蚕成茧,足以衣被天下之人,朕当受贺。一邑之内偶然有之,何用贺为?”
洪武二十九年正月乙丑,太祖罢朝,从容问左右民间事。礼部尚书阎克新对曰:“圣泽深广,天下之民各安生业,幸蒙圣治。”太祖曰:“虽尧舜在上,不能保天下无穷民。若谓民皆安业,朕恐未然,何得遽言至治?”克新对曰:“圣德谦虚,不自满假,则天下之民受福无穷矣。”
经国
壬寅六月戊寅,元中书平章察罕帖木儿遣使前来致书,太祖谓左右曰:“予观察罕书,词婉而媚,是欲馅我。我岂可以甘言诱哉?况徒以书来,而不还我使者,其情伪可见。吾观天下事势,若天未厌元,而彼之所为有以厌服人心,则事未可知。今其所为违天悖理,岂能有成?且人谋不如天从。天与人,人不得违。人贪天,天必不与。我之所行,一听于天耳。夫天下犹器也。众人争之必裂,一人持之则完。今张士诚据浙西,陈友谅据江汉,方国珍、陈友定又梗于东南,天下纷纷,未有定日。予方有事之秋,未暇与较,姑置不答。”
甲辰正月戊辰,太祖还朝,谓左相国徐达等曰:“卿等为生民计,推戴予。然建国之初,当先正纪纲。元氏昏乱,纪纲不立,主荒臣专,威福下移,由是法度不行,人心涣散,遂致天下骚乱。今将相、大臣辅相于我,当鉴其失。宜协心为治,以成功业。毋苟且因循,取充位而巳。”又曰:“礼法,国之纪纲。礼法立,则人志定,上下安。建国之初,此为先务。吾昔起兵濠梁,见当时主将皆无礼法,恣情任私,纵为暴乱,不知驭下之道,是以卒至于亡。今吾所任将帅,皆昔时同功一体之人,自其归心于吾,即与之定名分,明号令,故诸将皆听命,无敢有异者。尔等为吾辅相,当守此道,无谨于始而忽于终也。”
乙巳四月庚子,太祖谓孔克仁曰:“汉高祖起自徒步,终为万乘,何也?”克仁对曰:“由其知人,善任使。”太祖曰:“卿言汉高止此乎?”克仁对曰:“然。”太祖曰:“周室陵夷,天下分裂,秦能一之,弗能守之。陈涉作难,豪杰蜂起,项羽矫诈,南面称孤,仁义不施,而自矜功代。高祖知其强,忍而承以柔逊,知暴虐,而济以宽仁,卒以胜之。及羽死东城,天下传檄而定,故不劳而成帝业。譬犹群犬逐兔,高祖则张罟而坐获之者。方今天下用兵,豪杰非一,皆为勍敌。我守江左,任贤抚民,伺时而动。若徒与之角力,则猝然难定。”
五月乙亥,平章常遇春取安陆,克之。先是,太祖命遇春往取安陆及襄阳,谕之曰:“安陆、襄阳横据上流,跨连巴蜀,控扼南北,自古所必争之地。今置不取,将贻后忧,汝往取之。夫坚城之下,难以猝攻,缓之则顿三军之锐气,急之恐驱人以冒矢石。宜相机招徕,以辑宁其民。”复调江西行省右丞邓愈为湖广行省平章政事,领兵继其后。使人谓愈曰:“今遣遇春取安陆、襄阳,汝当以兵继之。凡得州郡,汝宜驻兵以抚降附。近闻王保保集兵汝宁,彼之所为,如筑堤壅水,惟恐渗漏。汝之往也,能爱军恤民,则仁声义闻被于远近。人心之归,犹水走下,正如穿穴其堤,使所聚之水泄漏,用力少而成功多也。若襄阳未下,则令遇春分兵,半集沔阳,半集景陵。汝居湖广,使声援相应,以遏寇之奔轶。”愈奉命遂行。至是,遇在攻安陆,遂克其城。
丙申四月癸亥,太祖谓侍臣孔克仁等曰:“壬辰之乱,生民涂炭,中原诸将若孛罗帖木儿,拥重兵犯城阙,乱伦干纪,行已夷灭。扩廓帖木儿挟太子以动兵,是以子抗父。且急于私雠,无敌忾之志,糜烂其民,终无成就。李思齐、张思道辈固碌碌不足数,然窃据一方,民受其敝。他如张士诚,外假元名,内实寇心,反复两端,情状可见。明王珍父子据有巴蜀,僭称大号,喜于自用而无远谋,观其所为,皆不能有成。中原扰扰,孰为拯之?予揆天时,审人事,有可定之机,令师西出襄樊,东逾淮泗,首尾相应,击之必胜,而凡事可定。伐敌制胜,贵先有谋,谋定事举,敌无不克矣。然中原固不难定,但民物雕丧,千里丘墟,既定之后,生息犹难,方劳思虑耳。”
庚午,太祖谒陵还邸舍,谓博士许存仁等曰:“吾昔微时,自谓缘身田野间农民耳。及遭兵乱,措身行伍,亦不过为保身之计。不意今日成此大业。自吾去乡里,十有余年。今始得扫省陵墓,复与诸父老子弟相见。追思曩时,诚可感也。然吾向在军中,见当时群雄皆纵令其下夺人妻女,掠人财物,心常非其所为。及吾自率兵渡江,克取诸郡,禁戢士卒,不许剽掠,务以安辑为心。上天鉴之,幸底成事耳。”存仁等曰:“王上一念之仁,故天人为之属心。今归故乡,顾念桑梓,抚谕亲故,眷眷不舍。虽汉高之待沛中父老,恩义不是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