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丙申,命京卫将士练习武艺。是时诸将率师平定中原,入关陕,而将士之留京师者多安逸。太祖谕之曰:“凡事必预备然后有济。先时浚流,临旱免忧,已涸而汲,沃焦弗及。汝等当闲暇之日,宜练习武艺,不可谓无事,使可宴安也。夫溺于宴安者,必至于危亡;安而虑危者,乃可以常安。”又曰:“成功非易,保禄尤难。今国家之用人,正如用车,苟有龃龉不行,即移载他车矣。汝等其戒之!”诸将皆顿首谢。
戊戌,太祖谕指挥同知袁义曰:“尔所统军士,多山东健儿,勇而好斗,若加训练,悉是精兵。然当推恩意以怀之,严号令以一之,庶几临敌之际得其死力。今新升武职者多,不知训练之法,不思今日富贵皆自战功得之。且智超百人,为百人之长,智超千人,为千人之长;智超万人,为万人之长。昔平章俞通海与陈氏战鄱阳湖,陈氏以巨舰压通海舟,势危急,其所统军士皆奋勇力,以首舟氐舰,铁帽尽坏而后得脱。非通海训练有素,恩威兼济,安能得其死力若此?尔等宜效之,慎毋愈惰废事。”
庚子,太祖谕诸将校曰:“自古帝王,居安虑危,处治思乱。今天下初定,岂可遽以为安而忘警戒?朕观尔等智虑多不及此,唯知享富贵,取娱乐,于所统军士懵然不知简练。倘一旦有警,将安用之?朕昔下金华时,馆于廉访司,有给扫除老兵数人,能言元时点兵事。使者问其主将曰:尔兵有乎?曰:有。使者曰:何在?主将举所佩繁囊,出片纸,指其名曰:尽在此矣。其怠弛如此。及天下乱,无兵可用,乃集农夫、驱市民为兵,至不能弯弓发一矢,骈首就戮,妻子为俘。国之亡者,实此辈亡之矣。汝等可不戒哉!”
洪武三年六月庚辰,以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张温兼陕西行都督府前事。温先从大将军攻兰州有功,及是入谢,太祖谕之曰:兰州之捷,可谓奇功。夫将帅之道,有功不伐则功益显,
恃功骄恣则名益隳。是故惟仁者不矜其功,而智者克成其名。仁智兼全,所向无敌。若乏仁寡智,虽有勇敢之士百万,不足恃也。古者仁智之将,抚摩安辑,见情达变,坐而制胜,以树勋立名于当时者,国家莫不倚重之。功名始终,万古不朽。其余悍骄恣横者,及其成功之后,即复纵肆,以致败亡。此盖勇力有余而仁智不足故也。《传》曰:高而不危,满而不溢。又曰:功盖天下,守之以谦。尔能守此为戒,则可以长保富贵矣。”
十一月辛丑,太祖朝罢,退坐东阁,召诸武臣问之曰:“尔等退朝之暇,所务者何事?所接者何人?亦尝近亲儒生乎?往在战阵之间,提兵御敌,以勇敢为先,以战斗为能,以必胜为功。今居闲无事,勇力无所施,当与儒生讲求古之名将成功立业之后,事君有道,持身有礼,谦恭不伐,能保全其功名者何人?骄淫奢侈,暴横不法,不能保全始终者何人?常以此为鉴戒,择其善者而从之,则可与古之贤将并矣。”
十二月戊午,太祖闻指挥有笞虐军士者,乃召羽林卫指挥使叶升等谕之曰:“尔等指挥之职,乃五千人之长也。简阅士伍,当示以恩信,抚而教之,不可恃威势辄加凌虐。且居京师治军,与阃外行军之法不同。彼号令不严则失机误事。在京唯当勤操练、善抚绥而已。近闻指挥多以细故箠楚军士,尔辈独不念所得名爵,皆军士之力也?今天下无事,尔既各享富贵,军士无预,乃不加抚恤,反凌虐之,大失人心。汝等其戒之。若复尔,罪必不宥!”
己未,太祖谓诸武臣曰:“治定功成,颁爵授禄。尔等享有富贵,正当与贤人君子讲学,以明道理,以广见闻,通达古今之务,以成远大之器。岂可苟且自足,止于武夫而已?夫位隆而不知学,徒长骄傲之心,生今而不知古,岂识成败之迹?古之良将,皆文武相资,尔等不可以为两途。有识者必然吾言,其次在从违之间,其下者耳若不闻。吾言谆切,尔等其勉识之。”
洪武五年十一月壬申,命赏征甘肃京卫军士一万四百三十五人白金四万四千两。时公侯、都督、指挥、千百户,以匿所获马骡牛羊不赏。太祖因谕之曰:“为将者不私其身,况于物乎?昔祭遵为将,忧国奉公;曹彬平南唐,所载惟图书。汝等能法古人,则令名无穷。今之不赏汝等,当省躬以思补过。”诸将皆叩头谢罪而退。
洪武六年三月戊申,太祖亲阅武于教场。既罢,谕诸将臣曰:“畜兵所以卫民,劳民所以养兵。兵民相资,彼此相利。今尔等无耕耨之劳而充其食,无织衽之苦而足其衣,是皆出于民也。较于民之勤苦,而衣食常有不足。然无知之徒,不知捍御之道,横起凌虐之心,以害其民。民受其害而至于困弊者,是自损其衣食之本也。不仁甚矣!尔等勤劳建功,皆已荣显,宜戒其纵恣之心,体朕恤下之意。且贵能思贱、富能思贫者,善处富贵也;忧能同其忧、乐能同其乐者,善体众情也。不违下民之欲,斯能合上天之心;合乎上天之心,斯可以享有富贵矣。”
洪武七年四月壬寅,永道、桂阳诸州蛮寇窃发,命金吾右卫指挥同知陆龄率兵讨之。太祖谕之曰:“蛮夷梗化,自作不靖,今命卿等讨之。军旅之事,以仁为本,以威为用。申明号令,不可姑息。号令明则上有励心,姑息行则人怀怠志。士心励,虽少必济;人志怠,虽众弗克。所谓仁者非姑息,所谓威者非杀伐。仁以抚众,威以振旅,则鲜有不克。”龄受命行,皆讨平之。
洪武十二年十二月丁亥,太祖御奉天门,谓左都督丁玉曰:“尔近征威、茂诸州,幸已成功。然闻尔在军中谋士甚少,间有之,又待之不得其心。夫为将必先智谋,智谋必在用士。故推诚待人,则人为我用;若待之不诚,亦孰肯尽心效用哉?盖得士者胜,失人者弱。苟不知此,推力之是尚,何足以制敌?固有竭万人之力以应敌而不足,有用一人之智以制敌而有余,此用智力之殊也。既往之功,幸焉有成,后将有命,宜审于此。”
洪武二十年十且己酉,太祖与诸将论兵政。太祖曰:“国家用兵,犹医之用药。蓄药以治疾,不以无疾而服药。国家未宁,用兵以戡定祸乱,及四方承平,只宜修甲兵,练士卒,使常有备也。盖兵能弭祸,亦能召乱。若恃其富强,喜功生事,结怨启衅,适足以召乱耳。正犹医家妄以瞑眩之药强进无病之人,纵不残躯陨命,亦伤元气。故为国者但当常讲武事,不可穷兵黩武。尔等皆有军旅之寄,宜深体朕意,庶几无失。”
洪武二十一年六月,是月,太祖闻世袭武臣有苛刻不恤军士者,特敕谕之曰:“尔今居位食禄者,岂尔之能哉?皆由尔祖父能抚恤军士,流庆于尔也。朕观国初诸老成将官,初起兵时,收抚士卒,或一二十人,或一百人、二百人,至四五百人,必以恩抚之,亲如兄弟,爱如骨肉。故攻战之际,诸士卒争先效力,奋身不顾,以此所向克捷。人皆称其善战,而不知由其善抚士卒,故能如此。甚至疾患扶持,服劳奔走,一如子弟之于父兄,无不尽心。至论功定赏,大者为公侯,小者为千百户。若以一人之身,无士卒之助,能敌几何人哉?今尔等承袭祖父之职,自思富贵由士卒而来,或苦虐之,使强者致讼,弱者怀怨,众心不辅,遇攻战则先退,遇患难则弃走。上以败国事,下以丧身家,此何异农夫种田,拔其嘉苗,致饥以死也!夫为人之长而虐其下,不仁;败国之事,不忠;亡先人之业,不孝。尔等何不思之?其贤父母、兄弟、妻子及乡党朋友知事者,亦各以朕言互相劝戒,守法度,恤军士,则永享太平安乐之福矣。”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