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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五月己巳,太祖幸钟山归,由独龙同步至淳化门,始骑而入,谓侍臣曰:“朕久不历农亩,适见田者冒暑而耘,甚苦,因悯其劳,从步不觉至此。农为国本,百需皆其所出,彼辛勤若是,为之司牧者亦尝悯念之乎?且均为人耳,身处富贵而不知贫贱之艰难,古人尝以为戒。夫衣帛当思织女之勤,食粟当念耕夫之苦。朕为此故,不觉恻然于心也。”
洪武三年二月壬戌,太祖行后苑,见巢鹊卵翼之劳,喟然叹曰:“禽鸟劬劳若是,况人母子之恩乎?”乃令群臣有亲老者许归养。时故元镇抚陈兴被俘来京,恩待甚厚,兴言有母在嵩州,年八十余,欲求归养。即赐白金、衣帽遣之。兴辞,太祖顾谓侍臣曰:“孝弟之性,天下皆同。陈兴虽武夫,闻朕言,即怆然思归。朕始不知其有母,若知之,肯令其违远耶?人寿不过百岁,今其母年已八十余,万一不得相见,兴有无穷之痛。兴归,母子相见,其乐宜何如!”侍臣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推恻人情,无微不烛,非惟一家之老者得所,天下之茕独鳏寡皆蒙其惠矣。”太祖曰:“人情莫不爱其亲,必使之得尽其孝。一孝而众人皆趋于孝,此风化之本也。故圣王之于天下,必本人情而为治。”
八月乙酉,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往者四方争斗,民不得其死者多矣。中原草莽,遣骸遍野,朕闻之恻然于心。宜遣人循历水陆,悉收瘗之。”中书省臣曰:“陛下仁及朽骨,圣王之善政也。”太祖曰:“先王之世,人得以养生送死者,上得其道,下无夭阏。元季政荒,民困干戈,加以饥饥馑相寻,故死亡者众。朕荷天命为亿兆主,顾兹失所者,岂忍使之暴露哉!”
洪武四年三月戊申,赣州民有止宿逃囚者,初不知其囚,刑部逮问,坐之罪。太祖曰:“刑者,圣人设防于天下耳。深文重法,仁者不为。故凡断狱,贵得其情,缘情而论罪,则刑当而民服。彼不知其为囚,舍宿者,人情之常也,何为罪之?如汝议,行路之人将无止宿矣。”遂命释之,给道里费遣归。
五月辛巳,太祖与廷臣论刑法,御史中丞陈宁对曰:“法重则人不轻犯,吏察则下无遁情。”太祖曰:“不然。法重则刑滥,吏察则政苛。钳制下民,而犯者必众。钩索下情,而巧伪必滋。夫垒石之冈,势非不峻,而草木不茂;金鑯之溪,水非不清,而鱼鳖不生。古人立法置刑,以防恶卫善。故唐虞画衣冠、异章服以为戮,而民不犯;秦有凿颠抽胁之刑、参夷之诛,而囹圄成市,天下怨叛。所谓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今施重刑而又委之察吏,则民无所措其手足矣。朕闻帝王平刑缓狱而天下服从,未闻用商韩之法可致尧舜也。”宁惭而退。
洪武五年六月壬寅,太祖以征西将军冯胜等师征甘肃,命中书省臣预送战袄三万、鞋六万八千辆以给之,因谕之曰:“甘肃苦寒,未冬而雪,非南方之比。朕居京师,每当隆冬时,衣重裘尚觉体寒,况军士暴露边庭,冲冒风雪,有裂肤堕指之患,岂能堪也?衣鞋宜预给之。”
十月丁酉,太祖念驿传重繁,故元之民有役马夫而至破家者,乃谕兵部臣曰:“善治者视民犹己,爱而勿伤;不善者征敛铢求,惟日不足,殊不知君民一体,民既不能安其生,君亦岂能独安厥位乎?譬之驭马者,急衔勒,厉鞭策,求骋不已,鲜不颠蹶,人独能无伤乎?元之末政,宽者失之纵,猛者失之暴,观其驿传一事,尽百姓之力而苦劳之,此与驭马者何异也?岂可蹈其覆辙耶?自今马夫必以粮富丁多者充之,庶几其力有余无损,有司务加存抚,有非法扰害者罪之。”
十二月甲申,时修浚京师城濠,太祖幸三山门观之,见有役夫裸行水中,若探物状。太祖令人问之,则督工吏掷其锄水中,求之未得。太祖命别取偿之,且复问之曰:“此类汝锄乎?”对曰:“类。但比所掷者差短耳。”因命壮士赴水求得之,果如所言。太祖曰:“农夫供役月余,手足皴裂,亦甚劳矣,尚忍加害乎?”即捕吏杖之。顾谓丞相汪广洋曰:“今日衣重裘,体犹觉寒,况役夫贫困无衣,其苦何可胜道?”命罢其役。仍命临濠行工部,惟留窑冶及烧石灰匠,其余匠悉遣还家。
洪武六年三月乙卯,广西卫卒王升因差遣还沂州,受亲旧私遗,卫官以违法并逮其亲旧三十四人,送都督府奏罪之。太祖曰:“人归故乡,孰无亲故?慰劳馈赠,人情之常。”命皆释之。因谓侍臣曰:“近来诸司用法,殊觉苛细。如大河卫百户姚旺,因运粮偶见旧日僮仆,收之,至济宁,民有言是其甥,不见已十年,百户即以仆还之,因受绢一匹。此皆常情,法司亦以论罪。用法如此,使人举动即罹刑网,甚失宽厚之意。”
九月丙辰,赐临濠造作军士七千五百人衣米。太祖谕中书省臣曰:“忧人者常体其心,爱人者每惜其力。朕尝观军旅,备知其疾苦。凡有兴造,未免资军民之力。土木之工,亦甚难集。朕每进一膳,即思天下军民之饥;服一衣,即思天下军民之安。今临濠营造之宜,各给米五石、衣一袭,庶不至饥寒也。”
十月癸巳,太祖谓兵部臣曰:“攘外者所以安内,练兵者所以卫民。凡中国之民安于畎亩衣食而无外侮之忧者,有兵以为之卫也。因思边地八、九月中天已雨雪,况今十月,其寒可知。朕为天下主,每闻一夫之饥,食尝为之不美,一民之寒,衣尝为之不安。其塞上士卒,宜趣军装以给之,勿缓也。”
洪武八年正月癸酉,命中书省令天下郡县访穷民无告者,月给以衣食;无所依者,给以屋宇。仍谕之曰:“天下一家,民犹一体。有不获其所者,当思所以安养之。昔吾在民间,目击其苦,鳏寡孤独、饥寒困踣之徒常自厌生,恨不即死。如此者宛转于沟壑,可坐而待也。吾乱离遇此,心常恻然。故躬提师旅,誓清四海,以同吾一家之安。今代天理物已十余年,若天下之民有流离失所者,非惟昧朕之初志,于天之工亦不能尽也。尔等为辅相,当体朕怀,不可使天下有一夫之不获也。”
洪武九年五月壬戌,命工部给物故工匠槥椟。太祖谕之曰:“今所作宫殿,但欲朴素坚固,不事华饰,不筑苑囿,不建台榭。如此经营,费已钜万,乘危负重,工匠甚劳。有不幸而死者,忧悬朕心。尔工部可各给槥椟,令国子生送致其家,赐钞以葬,蠲其家役三年。”复为文遣官即龙光山祭之,曰:“昔君天下者务在安民。然有不得已而劳民者,营造之类是也。比者营建宫殿,工匠有因疾而死者,有被伤而死者,有冒危险而死者,已敕官为槥椟,送至于家。今复坛遣官以牲醴赐祭。尔等有知,咸谕朕意。”仍赐见役工匠钞,凡六万三百六十余锭。
洪武十年二月辛酉,太祖敕兵部臣曰:“天下卫所军士皆四方之人,乡里既远,贫乏者多,月给廪米,仅足自给。其有死亡,棺敛之费不能举者必多。使其死无所归,或至暴露,甚非悯下之道。朕闻文王埋朽骨,天下归仁。况吾之壮士尝宣力效劳,岂可使之失所乎?自今凡军士死亡,家贫不能举者,为给棺葬之。所司着为令。”
五月丙午,人有诬山西之民从故元四大王为寇者,捕获至京,法司以闻。太祖曰:“刑罚所以威恶,施之必当其罪,则刑不滥而人心服。彼四大王以元之遗孽窜匿山谷,聚逋逃以为民患,山西之民边其巢穴者,往往被其驱掠,迫胁为盗,皆不得已,岂真为盗者?古人云:‘得其情则哀矜勿喜。’此之类也。今民相捕获,将延蔓不已,是助之立党而激之为乱也。其释之,各给道里费遣还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