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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洪武八年五月庚申朔,太祖谓侍臣曰:“人君深居高位,恐阻隔聪明,过而不闻其过,阙而不知其阙。故必有献替之臣、忠谏之士日处左右,以拾遗补阙。言而是也,有褒嘉之美;言而非也,无谴责之患。故人思尽职,竭其忠诚,无有隐讳。如此,则嘉言日闻,君德日新,令闻长世,允为贤明。至若昏庸之主,吝一己之非,拒天下之善。全躯保禄之臣,或缄默而不言,或畏威而莫谏。塞其聪明,昧于治理,必至沦亡而后已。由此观之,能受谏与不能受谏之异也。”
洪武九年六月甲申朔,太祖谕侍臣曰:“朕观往古,任智自用之君,饰非拒谏,多取灭亡。成汤改过不吝,故为三代盛王。唐太宗屈己从谏,亦能致贞观之治。此皆后世罕及也。人君苟能虚己以受言,人臣能尽忠以进谏,则何事业不可成哉!”
洪武十五年八月己丑,山东肥城县知县许好问言:“报国莫知如荐贤,献忠莫如进谏。臣既不能荐贤以报国,敢不进言以献忠?周有天下八百年,秦并周为正统,合四十余年而汉兴。汉有天下四百余年。隋平陈,混一天下,甫二十九年而唐兴。唐有天下二百八十八年。元起沙漠,入主中国,混一天下,八十余年,而圣朝隆兴。先儒云,凡能混一天下,不及百年,皆为迭兴之闰位,乃知秦为汉闰,隋为唐闰,元为国朝之闰,亦已明矣。伏愿陛下慎刑罚,昭劝惩,缓差徭,容直谏,致中和,以丕显文明之治,则皇祚传之万世,圣子神孙承继于无穷矣,岂特八百年而已哉!”太祖曰:“治乱相因,盛衰有时,虽出于气运一定之数,然亦由人事之所致也。其间保民致治,国祚灵长,未有不由创业垂统,为子孙继述之基本。其所以速致乱亡者,必反是。鉴之往古,事有可征。要之祈天永命,固有其道,修德慎罚,亦一端耳。好问所言,颇合朕意。”
去谗佞
吴元年正月乙未,有省局匠告省臣曰:“见一老人语之曰:‘吴王即位三年,当平一天下。’问老人为谁,曰:‘我,太白神也。’言讫遂不见。”省臣以闻。太祖曰:“此诞妄不可信也。若太白神果见,当告君子,岂与小人语邪?今后凡事涉怪诞者,勿以闻。”
九月乙未,太祖谕群臣:“大丈夫有志于功业者,必亲贤以广德。盖正直相亲,则善日闻。谗邪相近,则恶日染。如王保保所信,多非正人。有傅颖阳者,专为苛察细事,甚张威福,一增僧略不相礼,阴谮杀之。信谗如此,岂持久之道乎?为人上者最忌偏听。所谓偏听生奸,诚有是也。信任奸邪,假声势以济其爱憎之私,何所不至!使人离心离德,功业岂能成立?”
洪武元年二月癸卯,太祖御奉天门,谓侍臣曰:“凡人之言,有忠谏者,有谗佞者。忠谏之言,始若难听,然其有益,如药石之能济病。谗佞之言始若易听,然其贻患,不可胜言。夫小人之为谗佞也,其设心机巧,渐渍而入。始焉必以微事可信者言于人主,以探其浅深。人主苟信之,彼他日复有言,必以为其尝言者可信,将不复审察。彼谗佞者因得肆其志,而妨贤病国,无所不至。自古若此者甚多,而昏庸之君卒莫之悟,由其言甘而不道于耳故也。惟刚明者审择于是非,信于公论,不偏信人言,则谗佞之口杜矣。”
八月甲午,有御史上言陶安隐微之过。太祖曰:“朕素知安,安岂有此?且尔何由知之?”对曰:“闻之于道路。”太祖曰:“御史但取道路之言以毁誉人,以此为尽职乎?”命中书省臣黜之。省臣进曰:“御史当言路,言之有失,乞容之。”太祖曰:“不然。植桂木者必去螓蠹,长良苗者必芟稂莠,任正士者必绝邪人。凡邪人之事君,必先结以小信,而后逞其大诈,此人尝有所言,朕不疑而听之,故今日乃为此妄言。夫去小人当如扑火,及其未盛而扑之,则易为力,不然害滋大矣。”竟黜之。
洪武三年十二月己巳,儒士严礼等上书。太祖退朝,御西阁,因览礼所上书,谓侍臣曰:“汝等知古今,达事变。且言元氏之得天下与所以失之故。”或言世祖君贤臣忠以得之,后世君暗臣谀以失之。或言世祖能用资而得之,后世不能用贤而失之。或言世祖好节俭而得之,后世尚奢侈而失之。太祖曰:“汝等所言,皆未得其要。夫元氏之有天下,固有世祖之雄武。而其亡也,由委任权臣,上下蒙蔽故也。今礼所言不得隔越中书奏事,此正元之大弊。人君不能躬览庶政,故大臣得以专权自恣。今创业之初,正当使下情通达于上,而犹欲效之,可乎?杭州白塔,乃元时佞臣所作,以馅媚朝廷,今礼欲修之。伯颜之有祠堂,因其初入临安,市不易肆,有德于民,故庙食焉。今礼欲毁之。宋之都杭,僻居一隅,非得已也。朕都建康,抚定四方,经营方始,今礼又欲朕建都于杭,失居重驭轻之宜,皆妄言耳。朕访求人才,欲得识时务俊杰而用之,今观礼所奏,诚未达时务者也。”
洪武十年五月,是月,有内侍以久事内廷,从容言及政事。太祖即日斥遣还乡里,命终身不齿。遂谕群臣曰:“自古贤明之君,凡有谋为,必与公卿大夫谋诸朝廷,而断之于己。未闻近习嬖幸之人得与谋者。况阍寺之人,朝夕在人君左右,出入起居之际,声音笑貌日接乎耳目,其小善小信,皆足以固结君心,而便僻专忍,其本态也。苟一为所惑而不之省,将必假威福,窃权势,以干与政事。及其久也,遂至于不可抑。由是而阶乱者,多矣。朕尝以是为鉴戒,故立法,寺人不过侍奉、洒扫,不许干预政事。今此宦者,虽事朕日久,不可姑息,决然去之,所以惩将来也。”群臣顿首称善。
洪武十三年五月辛丑,侍臣有言:“近御史周某上言兴利之事,此人心术不正,宜明正其罪。”太祖曰:“然。朕已命黜之。当思君子得位,欲行其道。小人得位,欲济其私。欲行道者,心存于天下国家。欲济私者,心存于伤人害物。夫知人为难,而知言亦不易。故听纳之际,不可不审。”
洪武十六年六月戊子,太祖谕廷臣曰:“谗人之能害国,犹稂莠之能害苗。故善治田者必去稂莠,善治国者必去谗邪。稂莠始生似真,及其盛也,则苗不能胜矣。谗邪始言似忠,及其久也,则正人不能胜矣。谗邪胜正人,非国家美事。人君知其然,当力去之。不然,则根柢日深,为害不浅矣。”
戊戌,太祖御谨身殿,东阁大学士吴沉等进讲《周书》“国则罔有立政用憸人”。太祖曰:“甚矣。国家不可有小人,有小人必败君子。故唐虞任禹稷,必去四凶。鲁用仲尼,必去少正卯。”沉进口:“书言去邪勿疑,所以深致其戒。”太祖曰:“国家不幸有小人,如人蓄毒药,不急去之,必为身患。小人巧于悦上,忍于贼下,人君若但喜其能顺适己意,任其所为而不问,以为怨将在彼。譬如犬马伤人,人不怨畜犬马者乎?”沉曰:“小人中怀奸邪,而其所言甚似忠信,不可不察。”太祖曰:“然小人善于逢迎,彼知人主所乐为者,不顾非义,乃牵合傅会曰是不可不为。知人主不乐为者,不顾有益于天下国家,亦牵合傅会曰是不必为。此诚国之贼也。自古以知人为难,而知言亦不易也。”
洪武十七年四月己丑,太祖谓谏议大夫唐铎曰:“人有公私好恶不齐,故其言有邪有正。正言务规谏,邪言务谤谀。谤言近于忠,谀言近于爱。惟不惑于谤言,则听日聪,而谗人自去。不眩于谀言,则智益明,而佞人自绝矣。”铎对曰:“听言之难,从古为善皆然。惟不为所眩感,则谗佞自远。陛下圣谕,深得其情。”太祖曰:“朕日总万机,所行有得失,非资人言,何由以知?故广开言路,以来众言。言有善者,则奖而行之;言之非实,亦不之罪。惟谗谄面谀者,决不可容也。”
洪武二十一年三月丙申,太祖谓侍臣曰:“朕昨观史,见前代帝王好听谗言者,必致败乱。盖国有谗佞,忠贤之害也。贤者之事君,必以正,初若落落难合,终实有益。谗佞之人憸巧,善承人主之意,人主不察,多为其所惑,始若无害,终实可畏。其妨贤病国,可胜道哉!是以人君图治,须保贤哲而去谗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