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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人之言曰:“有心为恶,无心为过。”则过容有不及知者,因有不及改。是大不然。夫心不受过者也,才有一点过,便属碍膺之物,必一决之而后快。故人未有有过而不自知者,只不肯自认为知尔。然则过又安从生?曰:只不肯自认为知处,其受蔽处良多,以此造过遂多,仍做过不知而已。孟子言:“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可见人心只是一团灵明,而不能不受暗于过。明处是心,暗处是过。明中有暗,暗中有明。明中之暗即是过,暗中之明即是改,手势如此亲切。但常人之心忽明忽暗,展转出没,终不能还得明明之体,不归薄蚀何疑?君子则以暗中之明用个致曲工夫,渐以与他恢扩去。在《论语》则曰“讼过”。如两造当庭,抵死仇对,不至十分明白不已。才明白,便无事。如一事有过,直勘到事前之心果是如何,一念有过,直勘到念后之事更当如何,如此反复推勘,更无躲闪,虽一尘亦驻足不得,此所谓致曲工夫也。《大易》则言“补过”,谓此心一经缺陷,便立刻与之圆满那灵明尔。若只是小小补缀,头痛救头,脚痛救脚,败缺难掩而弥缝日甚,谓之文过而已。虽然,人犹有有过而不自知者。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然则学者虚心逊志,时务察言观色,以辅所不逮,有不容缓者。(以上《改过说》)(谨按:此两条与《人谱?改过说》之一、二文字颇多不同。又按:“学者虚心逊志,时务察言观色”,或点成“学者虚心,逊志时务,察言观色”,误。此条非用《尚书》“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典。)
阳明子言良知,最有功于后学。然只传孟子教法,于《大学》之说终有分合。《古本序》曰:“大学之道,诚意而已矣。”“止至善之则,致良知而已矣。”宛转说来,颇伤气脉。至龙溪所传《天泉问答》,则曰“无善无恶者心之体,有善有恶者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益增割裂矣。即所云良知,亦非究竟义也。知善知恶与知爱知敬相似而实不同,知爱知敬,知在爱敬之中,知善知恶,知在善恶之外。知在爱敬中,更无不爱不敬者以参之,是以谓之良知。知在善恶外,第取分别见,谓之良知所发则可,而已落第二义矣。且所谓知善知恶,盖从有善有恶而言者也。因有善有恶而后知善知恶,是知为意奴也,良在何处?又反无善无恶而言者也,本无善无恶而又知善知恶,是知为心祟也,良在何处?且《大学》所谓致知,亦只是致其知止之知。知止之知,即知先之知。知先之知,即是知本之知。惟其知止、知先、知本也,则谓之良知亦得。知在止中,良因止见,故言知止,则不必更言良知。若曰以良知之知知止,又以良知之知知先而知本,岂不架屋叠床之甚乎?且《大学》明言止于至善矣,则恶又从何处来?心、意、知、物总是至善中全副家当,而必事事以善恶两纠之,若曰去其恶而善乃至,姑为下根人设法,如此,则又不当有无善无恶之说矣。有则一齐俱有,既以恶而疑善,无则一齐俱无,且将以善而疑恶,更从何处讨知善知恶之分晓?止因阳明将“意”字认坏,故不得不进而求良于知。仍将“知”字认粗,又不得不退而求精于心。种种矛盾,固已不待龙溪驳正而知其非《大学》之本旨矣。《大学》开口言明德,因明起照,良知自不待言。而又曰良知即至善,即未发之中,亦既恍然有见于知之消息,惜转多此“良”字耳。然则良知何知乎?知爱敬而已矣。知皆扩而充之,达之天下而已矣。格此之谓格物,诚此之谓诚意,正此之谓正心,举而措之,谓之平天下。阳明曰:“致知焉尽之矣。”余亦曰:“致知焉尽之矣。”(《良知说》)
读易图说
图中有一点,变化无穷。子曰“《易》有太极”,周子曰“无极而太极”,沦于无矣。解“无极”者曰“无形有理”,益滞于无无矣。今请为太极起废而表是图,其为象曰有,则未必周子之旨也,抑亦孔门之说欤?虽然,滞于有矣。夫图,其似之者也。
(佛氏亦有此图,然其中一点仍作空解,意实不同。)
天有四时,春夏为阳,秋冬为阴,中气行焉。地有四方,南北为经,东西为纬,中央建焉。人有四气,喜怒哀乐,中和出焉。其德则谓之仁义礼智信是也。是故元亨利贞,即春夏秋冬之表义,非元亨利贞生春夏秋冬也。左右前后,即东西南北之表义,非左右前后生东西南北也。仁义礼智,即喜怒哀乐之表义,非仁义礼智生喜怒哀乐也,又非仁义礼智为性、喜怒哀乐为情也,又非未发为性、已发为情也。后儒之言曰“理生气,性生情”,又曰“心统性情”,其然岂其然乎?
造化之理,新新故故,相推而不穷。如草木之荣枯,昆虫之起蛰,日月之晦明,四时之盛衰,气运之往来,陵谷之迁徙,莫不皆然。人囿于大化之中,与万物同体,自一日以往,自少而壮,而老而死,无不变也。有之,其惟积气积习乎?油入于面,不可复出,此其不变者也。孰知去故滋远,反常滋甚乎?
君子仰观于天,而得先天之《易》也。“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是故君子戒惧于所不暏闻,此慎独之说也。至哉独乎!微乎微乎!穆穆乎不已者乎!盖曰心之所以为心也,则心一天也。独体不息之中,而一元常运。喜怒哀乐,四气周流,存此之谓中,发此之谓和,阴阳之象也。四气一阴阳也,阴阳一独也,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也。故其中为天下之大本,而和为天下之达道。及其至也,察乎天地,至隐至微,至显至见也。故曰:“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君子所以必慎其独也。此性宗也。
君子俯察于地,而得后天之《易》焉。夫性本天者也,心本人者也,天非人不尽,性非心不体也。心也者,觉而已矣。觉故能照,照心常寂而常感,感之以可喜而喜,感之以可怒而怒,其大端也。喜之变为欲、为爱,怒之变为恶、为哀,而惧则立于四者之中,喜得之而不至于淫,怒得之而不至于伤者。合而观之,即人心之七政也。七者皆照心所发也,发则驰矣。众人溺焉,惟君子时发而时止,时返其照心而不逐于感,得《易》之逆数焉。此之谓后天而奉天时,盖慎独之实功也。
圣学吃紧三关
学莫先于问途,则人己辨焉。此处不差,后来方有进步可观。不然,只是终身扰扰而已。
为己为人,只闻达之辨说得大概已尽。后儒又就闻中指出许多病痛,往往不离功名富贵四字,而蔽之以义利两言。除却利便是义,除却功名富贵便是道,此中是一是二,辨之最微。学者合下未开眼孔,只为己不足,故求助于人。岂知愈求助于人,愈不足于己乎!
(以上《人己关》)
学以为己,己以内又有己焉,只此方寸之中作得主者是。此所谓真己也。必也,敬乎!(《敬肆关》)
由主敬而入,方能觌体承当。其要归于觉地,故终言迷悟。
工夫却从存养中来,非悬空揣控、索之象罔者也。故宋儒往往不喜顿悟之说。或曰“格物致知,《大学》之始事,今以悟为终事,何也?”曰:“格致工夫,自判断人己一关时已用得着矣。然必知止知至以后,体之当身,一一无碍,方谓之了悟。悟岂易言乎?若仅取当下一点灵明瞥然有见时便谓之悟,恐少间已不可复恃。”(以上《迷悟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