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其心,养其性”。存得恰好处,便是养,本是一个工夫,却须两句说。正如宋儒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己卯)
人心如谷种,满腔都是生意,欲锢之而滞矣,然而生意未尝不在也,疏之而已耳。又如明镜,全体浑是光明,习染熏之而暗矣,然而明体未尝不存也,拂拭而已耳。惟有内起之贼从意根受者不易除,更加气与之拘,物与之蔽,则表里夹攻,更无生意可留、明体可觌矣,是为丧心之人。君子惓惓于谨独,以此。
省察二字,正存养中吃紧工夫。如一念于欲,便就此念体察,体得委是欲,立与消融而后已。
圣人之所谓道者,率性而已矣。盈天地间皆性也,性,一命也,命,一天也,天即心即理,即事即物,而浑然一致,无有乎上下精粗之岐,所以谓中庸之道也。后之言道者,妄意所谓形而上者,而求之虚无。既遁有而入无,又遁无而入有,有无两遣,善恶不立,其究也,归之断灭性种,而犹谓之见性,何哉?(以上庚辰。)
“身无妄动,可乎?”曰:“无妄动易,无妄念难。”“无妄念,可乎?”曰:“无妄念易,无妄心难。”
心是鉴察官,谓之良知,最有权,触着便碎。人但随俗习非,因而行有不慊。此时鉴察,仍是井井,却已做主不得。鉴察无主,则血气用事,何所不至?一事不做主,事事不做主,隐隐一窍托在恍惚间,拥虚器而已。
语次多诡随,亦见主心之不一。
小人闲居为不善,只为惹却些子。圣人勘之曰:“无所不至。”
主静,敬也。若言主敬,便赘此”主“字。
如在性情上理会,但有过,更无不及可商。如出手太粗,应手太急,便是过,不必到分数上争饶减也。然间有太软太弱时,总向廓然处讨消息。
人心一气而已矣,而枢纽至微,才入粗一二,则枢纽之地霍然散矣。散则浮,有浮气,因以有浮质。有浮质,因以有浮性。有浮性,因以有浮想。为此四浮,合成妄根。为此一妄,种成万恶。嗟乎,其所由来者渐矣。
本心湛然,无思无为,为天下主。过此一步,便为安排。心有安排,因以有倚着。有倚着,因以有方所。有方所,因以有去住。有去住,因以有转换。则机械变诈,无所不至矣。(以上壬午淮上)
莫非命也,顺而受之,正也。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如斯而已矣。受制焉,侥幸苟免焉,一为桎梏,一为岩墙矣。莫非性也,率而由之,真也。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安排焉,知过造作焉,一为湍水,一为杞柳矣。
人有恒言曰:性命由一念之起灭,一息之呼吸,一日之昼夜,推之以至百年之生死,时然而然,不期然而然,莫非性也,则莫非命也。今人专以生死言性命,盖指其尽处言也,而渐易以七尺之成毁,则性命之说有时而晦矣。
心放自多言始,多言自言人短长始。
后之学者每于道理三分之,推一分于在天,以为天命之性;推一分于万物,以为在物之理;又推一分于古今典籍,以为耳目之用。神反而求之吾心,如赤贫之子,一无所有,乃日夕乞哀于三者而几几乎其来舍焉。客子之过逆旅,止堪一宿,所谓‘疏者续之不坚’也。当是时,主人贫甚,尚有一点灵明可恃为续命之膏,又被佛氏先得之,则益望望然恐曰:“我儒也,何以佛为?”并其灵明而弃之。于是天地万物、古今典籍皆阚亡,而返求其一宿而不可得,终望门持钵以死。宁为牛后,无为鸡口,悲夫!
或问:“孰有以一念为万年者乎?”曰:“无以为也。往者过,来者续,今日之日,岂非昨日之日乎?学贵日新,日日取生手,一日剥换一日,方不犯人间烟火气。”(以上壬午京邸)
《大学》首言“明德”,又继之曰“止于至善”,盖就明德中指出主宰有所谓至善者,而求以止之,止之所以明之也。然则学问工夫固不止就一灵明处结果可知。
阳明先生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理无动静,气有寂感,离气无理,动静有无,通一无二。以理为静,以气为动,言有言无,则善恶之辨转展悠谬矣。
心且是无善无恶,其如动而为好恶,好必善,恶必恶,如火之热,如水之寒,断断不爽,乃见其所为善者。孟子性善之说本此,故曰“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者几希”。此性善第一义也。《大学》之好恶,正指平旦之好恶而言,故欺曰自欺,慊曰自慊。自之为言由也,自之为言独也。
朱子曰:“人心之灵,莫不有知。”即所谓良知也。但朱子则欲自此而一一致之于外,阳明则欲自此而一一致之于中,不是知处异,乃是致处异。
《大学》言明德,则不必更言良知,知无不良,即就明德中看出。阳明特指点出来,盖就工夫参本体,非全以本体言也。又曰:“良知即天理,即未发之中。”则全以本体言矣,将置明德于何地?至后人益张大之,搬弄此二字,愈晦原初立言之旨。
佛氏之学,只主灵明,而抹去善恶二义,故曰不思善,不思恶,时见本来面目。本来面目,仍只是一点灵明而已。后之言《大学》者本之,岂《大学》之义乎?
胡敬斋曰:“心有专主之谓意。朱子释《训蒙诗》曰‘意是情专所主时’,近之。《大学章句》以心之所发言,恐未然。”愚谓敬斋亦近之,而未尽也。心有专主,盖言有所专主也。有所专主,仍是逐物心,即朱子“情专所主”之说。然读《大学》本传“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方见得他专主精神只是善也。意本如是,非诚之而后如是。意还其意之谓诚,乃知意者心之主宰,非徒以专主言也。
第46章